福楼拜父亲见往日美貌情人,母亲带3个孩子

01

正午时分,一只苍蝇在尸体的脸上磨娑了几番,忽然发现躲在花架子上的小福楼拜,便飞到他脸上好奇地搓搓手。

但这小男孩一动不动,只眼睁睁盯着那具躺在解剖室里没有生命气息的女孩尸体。苍蝇似乎深感无趣,飞到花上徘徊一番,再次回到那个再也无法言语的女孩子身上。

这只苍蝇为那具美丽的尸身带去花香,却让小福楼拜的脸上平添死亡的气息。

父亲早就告诉过小福楼拜,人死后就会变成尸体,而父亲的工作之一,便是解剖这些尸体。

尸体,到底是什么?

小福楼拜不懂,为何这些尸体在白天的时候会安安静静地躺在解剖室,晚上却会重现在他的梦里,面目狰狞,肆意驰骋,让睡梦中的小福楼拜大口喘气,挥赶恐惧。

突然,在解剖室工作的父亲抬头间发现了躲在花架子上的小福楼拜,大声呵斥一声:

“快回家去,别在这儿看。”

父亲的叫喊让小福楼拜再次惊醒,像淘气的小孩捣乱被抓住一样,笑嘻嘻地逃跑了。

父亲是附近一带的名医,医院的院长,医院的偏院里。医院的解剖室,有好几次,小福楼拜爬上花架子,悬在葡萄的枝叶中,看着里面罗列着的不同的尸体。

父亲虽期待孩子能继承衣钵,可孩子如今年龄甚小,不宜旁观。

但父亲不知道的是,小福楼拜天生敏感,医院里每天都在发生的生老病死,白天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小福楼拜眼里,晚上却变成梦魇纠缠着他。

从此,疾病与死亡的种种记忆在小福楼拜脑海中挥之不去,文字成了他宣泄心中莫名压抑与恐惧的唯一方式。

他在15岁那年,曾写出了关于尸体过分真实的文字:

“尸首是光的,躺在床上,他的伤口依然泌出血来;脸是可怕地皱缩着,眼睛睁开了,转向喀尔西亚(Garcia)那面;尸首无光而郁喑的视线逼下来,他的牙也响了起来;嘴半张着,好些大肉蝇子,嗡嗡地,一直落在他的牙上;颊上的血凝结住,有五六个蝇子胶在里面却飞不开;同时皮肤灰白,指甲惨白,臂与膝盖也有伤口。”

这些文字,本不应出自15岁学童之手。

在生离死别的气氛中长大,福楼拜变得一点儿也不热爱生命。同样,他一点儿也不害怕死亡。

但他在15岁之前,早学会了沉思默想,对人世的忧苦充满悲哀。

02

倘若,父亲能及时发现儿子的问题,母亲能及时给予儿子爱的引导,小福楼拜也不至于那么孤僻而神经质。

那一年,父亲听说他17岁认识的一位女子,如今正带着孩子在哈福生活,父亲兴致冲冲地去探望她了。

那位女子在本乡是出了名的美貌,母亲也知道,这位女子曾当过自己丈夫的情妇。

可父亲竟光明正大地去探望这位曾经的情妇,在屋里足足呆了一个钟头。母亲选择了沉默,她带着她的三个孩子,站在街外面耐心地等待,同样等待足足一个钟头。

母亲只顾得把孩子拉在身边,再也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想孩子们明不明白,难不难受。

母亲本是孤僻之人,她失去父母后,辗转寄养在亲友家里,每天谨言慎行,一直处于风凄雨凉之境。

当丈夫去探望别的女人时,母亲只敢默默地站在街上,安静地盯着那个女子的家门,而小福楼拜安静地看着母亲默默落泪,心想:母亲嫉妒吗?她会离开父亲,离开这个家吗?

母亲心里必然是嫉妒的。

她爱父亲,一个女人能对男人付出多少爱,母亲就可以付出多少爱,所以她不会离开。直到父亲生命的最后一天,母亲照样爱着父亲,不离不弃。

然而,母亲的性格越发孤僻,她不再愿意出门交际,多年以后,即便是长子家里,儿子儿媳没有正式邀请母亲,她也不肯冒然前去。

小福楼拜每天面对的,医院的生老病死,还有母亲的孤僻抑郁。

后来,哥哥与父亲越来越像,甚至继承了父亲的衣钵,成了一名医生。

小福楼拜仅遗传了父亲当医生时对于事物缜密的观察,性格上却更像母亲,孤僻与忧郁。

他下笔时如同父亲手拿手术刀一般,冷静而精准。感受这个世界时,却有着母亲般女性的细腻和敏感。

03

父亲从未料想到儿子想当个文人,这个毫无用处的职业。

父亲把22岁的福楼拜喊到跟前,拉长了脸对他说:

“来,给我念念你写的东西。”

小福楼拜把手稿拿给仆人,让仆人逐字逐句念给父亲听。可半个小时后,老福楼拜睡着了,头垂在胸口上,嘴角似乎都有闪闪发光的垂涎。

小福楼拜有些忿忿不平,他向仆人丢了个眼神,让仆人继续读下去。

等到小福楼拜觉得差不多时,大声对熟睡的父亲说:

“我觉得你已经听够了吧?”

老福楼拜一下子惊醒,开始笑了起来,对他的儿子说:

“写作是一种消遣,就本身而论并不坏,这总比上咖啡店或者赌场强多了。但是写作需要耗费什么?一支笔,墨水和纸,就足够了。不管是谁,只要有闲工夫,都可以像雨果或者巴尔扎克那样写出一部小说来。文学,诗,究竟有什么用处?从来都没有人知道。”

小福楼拜气得尖叫了起来:

“你是一位大夫,你来给我解释一下,脾到底有什么作用?你不知道,我更不知道,然而身体离不开它,犹如人的灵魂离不开诗!”

老福楼拜耸一耸肩,不搭理儿子,走了。

老福楼拜永远都不明白,一个人只靠写作,居然还能活下去。

但小福楼拜也万万没想到,两人争论不久后,父亲便再也无法阻止他成为一个作家了。

04

福楼拜23岁那年,有一次坐马车出门时,忽然感觉神经像梵哑铃的弦一般颤抖起来,膝盖、肩膀连同肚子全都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福楼拜都陷入幻觉中。

老福楼拜是名医,却对儿子这个荒诞不经的脑系病束手无策。在最绝望之际,老福楼拜为儿子准备好后事,挖好坟墓。

但命运总是爱开残酷的玩笑。

作为父亲,老福楼拜整日记挂着儿子的病情,作为医生,他对自己医术上的无能而愧疚,日夜担忧与愧疚之间之间耗尽了自己的生命力。

两年后,儿子清醒了,老爹反而躺了进去。

最终福楼拜得到了父亲的庇佑,渐渐痊愈,忧郁的母亲却陷入了极度的痛苦中,她再也见不到爱人了。

老福楼拜去世时,福楼拜的妹妹刚诞下孩子不久。两个月后,福楼拜的妹妹也去世了,留下呱呱而啼的婴儿。老母亲精神上几近崩溃,她把外孙女接了回来抚养,以慰接连失去挚爱的支离破碎的心灵。

父亲在世时,曾在塞纳河畔购置了些产业,为子女立下了永久的根基。

左拉曾非常羡慕福楼拜,因为他可以不需要为生活卖命,靠着父亲的遗产便可以维持生活,每日安心读书写作。

而左拉没有殷实的家境,他必须靠写作生活,必须从乡下里跑到巴黎,为自己积攒更多的名气与财富。

哥哥已成家立业,福楼拜便与母亲住在一起,确实无需为生活发愁。

他每天10点起床,读信看报;11点时吃些午餐,便到亭子里看书;午后1点开始写作,直至晚上7点。家事全由母亲打理,他可以不管不顾。

看似岁月静好,实则经不起一丝丝的惊扰。

福楼拜表面上看起来痊愈了,天气只要有恶劣的现象,他就会旧病复发。平日里,听不得一丁点的噪音。

他曾写道:

“我的脑系病彷佛那些理智的小玩意的泡沫,每次打击都像神经要流出来,就像有人从身子活活抓出灵魂(好几次我自以为死去)......甚至于我不能开口说话的时候,我心里总清清楚楚,那时灵魂整个蜷成一团,和刺猬一样,用自己的尖刺和自己过意不去。”

发病时,他动弹不得,如同没有灵魂的躯壳;而他竭力保持清醒,与幻觉作对抗。

福楼拜在别人眼里是身高五尺八寸的英俊男子,实际上承载他灵魂的只有一副病躯,经不起外界的一点点刺激。

尤其是在他集中思考的时候,有时冷不防地吃一惊,仆人的敲门声有时都会把他吓得身体发颤,心神不宁。

但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完成了《包法利夫人》。

05

毛姆总说,福楼拜这个如此才华横溢的小说家,具备如此完善的写作技巧,构思却如此贫乏。

福楼拜的作品不多,其他作品也普遍认为并不成功,但他就靠一部《包法利夫人》挤进了法国最伟大的文体家之一。

毛姆说福楼拜构思贫乏,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这个故事和人物原型,都是朋友布耶提醒福楼拜的。

《包法利夫人》中的人物原型医院的其中一个学生德拉马尔。他的第一任妻子是个比他大很多的寡妇,妻子死后,德拉马尔又娶了邻近农夫的漂亮女儿。

农夫女儿嗜好小说,生活奢华。因为看不起丈夫,先结识了一个情夫,情夫走后,又爱上了一个律师的书记。最后因为举债累累,服毒自杀。

这件事年登上了当地的报纸,经朋友提醒后,成了福楼拜的灵感源泉。

福楼拜的座右铭是布封的一句格言:想要写得好,就得感觉到位,思考到位,叙述到位。《包法利夫人》就是在如此严苛的条件下完成的。

福楼拜在写小说之前,查找了所有相关材料阅读,记下大量笔记,然后拟出大纲。他写完一段话,还要到外面的露台上大声朗读,但凡有一点别扭、不顺口的地方,都要回到房间里重新修改,直到满意为止。

他曾在寄给朋友的信里说道:

“我整个星期一和星期二都在推敲两行句子。”

实际情况是,他极有可能写了十几页,但经过删减和修改后,最终只留下了两行句子。

因此,《包法利夫人》这本篇幅不长的小说,总用时竟长达四年零七个月。

06

很多人说《包法利夫人》的故事俗不可耐,福楼拜当然明白这个故事并不新颖,但故事不会因为使用次数过多而腐烂,重要的是作者如何运用故事,作出别出心裁的安置。

《包法利夫人》之所以轰动文坛,是因为福楼拜在叙述方式上进行了创新,做到了文坛巨匠巴尔扎克所做不到之事。

在《包法利夫人》之前,几乎所有小说都带着说书的口气。司汤达充满了自我,巴尔扎克也会把自己的想法穿插在小说里,包含着强烈的激情,情节故事有较强的戏剧性,读者在作品中可以明显地感受到作者的“在场”。

唯有福楼拜在极力删除自我,如实地反映平庸时代的平庸之人与平庸之事。

福楼拜在写《包法利夫人》之时,无论在意境还是措词上,都在极力拔出自己的生性,剪去多余的枝叶,露出主干来,让故事更接近真实的世界。因此这是一次试金石,这个尝试意义十分重大,对文坛后辈有着深远影响。

有人说,巴尔扎克仿佛一位巨灵,他的创作也具有巨灵的沉重和高巍。因为他伟大,他把世人也看成了伟大。

而福楼拜书写真实的人生,灵活运用描写、形容、分析、对话、性情和动作,使小说更进于艺术的高尚境界。

福楼拜只是删掉了作者的意见,却把自己化于无形,把自己的性情融入文字里,融入到爱玛里。

书中的爱玛富于幻想,接受过浪漫主义的教育,有理想的憧憬,有传奇的心性,对现实却如此厌恶。这不正是福楼拜本人么?

当福楼拜回忆起当初写《包法利夫人》时,他曾写信给批评家泰尼说道:

“描写爱玛·包法利服毒的时候,我自己的口里仿佛有了砒霜的气味,我自己仿佛服了毒,我一连两次消化不良,当时连饭我都吐了......”

他笔下的人物成了他的真我,他还会经常对别人讲:

“包法利夫人,就是我!”

07

福楼拜的写作生活孤寂而平淡,莫泊桑的出现却在他黑暗的天空中划过一道流星。

对福楼拜来说,以往最期待的日子便是在周末里能够与三五个朋友一起聊生活、谈文学。自从莫泊桑出现后,这个身材强壮、生性顽劣的小伙子便在福楼拜生活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

那一年,福楼拜47岁,依旧独身。

因为病情反复折磨,福楼拜已经变得身材肥胖,头顶秃得厉害,只有后脑勺还留着点头发,他低垂的眼皮底下眼球凸出。

某个周四,福楼拜去拜访自己一生最好的朋友路易·布耶时,正好遇上了布耶给莫泊桑批改诗歌。

那时候莫泊桑还是个18岁的毛头小子,虽然非常喜欢诗歌,却并没有多大的天赋。莫泊桑的母亲请求朋友圈里非常著名的诗人布耶指导儿子诗歌,也曾写信请求儿时的好友福楼拜指导指导自己的儿子。

当时福楼拜因《包法利夫人》名满天下,莫泊桑和母亲早已熟读福楼拜的作品。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生性顽劣的莫泊桑竟乖巧地站在福楼拜面前,眼里充满了好奇和崇拜。

但当时天色已晚,福楼拜必须乘船回到家里。

途中,他们三人在集市稍作停留,两个老男人突然兴起,用诺曼底方言即兴表演了一段滑稽剧,布耶扮演丈夫,福楼拜扮演妻子,两人评头论足,滑稽不已。

这让莫泊桑惊喜万分,没想到两位伟大的艺术家生活中竟如此嬉笑玩闹。莫泊桑那时才发现,生活中粗俗,落笔时高雅,是天赋异禀的征兆,而这种天赋将在独处时得以充分绽放。

后来布耶因为蛋白尿去世,福楼拜成了莫泊桑唯一的老师。

福楼拜觉得,莫泊桑在散文上的天赋,远比诗歌高。因此,他让莫泊桑每个周末都拿出作品到他家里,两人一起吃午饭,然后给莫泊桑批改文章。

福楼拜脾气暴躁,面对文学中的任何瑕疵他都会严肃批评。如果莫泊桑作业里有相同的两句话里有同样的构思,他也会生气,任何细枝末节都逃不过福楼拜的批评。

莫泊桑永远都不会忘记老师对自己的教育:

“如果一个作家有他的独创性,就应该将其表现出来;如果没有,就去获得。他必须长时间聚精会神地思考自己要表达的内容,去发现一个没有任何人发现过、写过的特点,最细微的事物里也会有一点点未被认识过的东西......”

在福楼拜的指导下,莫泊桑开始阅读本世纪重要作家的作品,比如雨果、圣伯夫、巴尔扎克等。

果然,莫泊桑不曾辜负老师的厚望,30岁时写出了震惊文坛的《羊脂球》,而那时福楼拜已经59岁了。

后来,莫泊桑更是成了一个高产量、高质量的作家,他的作品倍受国内外读者喜爱,成为世界三大短篇小说巨匠之一。

但是这一切荣誉,福楼拜都看不到了。

就在弟子莫泊桑《羊脂球》问世后不久之后,一天早上11点钟,女仆来到福楼拜老先生的书房里送午餐时,发现老先生正躺在沙发上,嘴里嘟囔着胡话。

女仆赶紧请来医生,但已无力回天,不到一小时里,福楼拜便溘然逝世了。

不久前莫泊桑刚写信与老师分享《羊脂球》成功后的喜悦,本以为能等到老师充满喜悦的回信,没想到只有一封让人绝望的电报:

“福楼拜中风。无救。六时动身。速来。”

莫泊桑来到老师的遗体前,亲手给他穿上一件衬衫、一条衬裤和白丝绸袜子,给他戴上皮手套,穿上轻骑兵式长裤、马甲和外套。莫泊桑还把领结套在福楼拜衬衣领下,给老师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最后,他梳理了老师的胡须和头发,亲手为老师合上那双忧郁的眼睛。

08

福楼拜晚年的时光十分孤独。

布耶年去世,福楼拜身边再也没有一个可以鼓励和指正他创作的知己。福楼拜所有的作品,都是在布耶眼底下完成的,包括当初《包法利夫人》的人物原型,便是布耶提醒他的。

布耶死后,福楼拜说:

“从前我写,只为布耶而写,如今他去世了。不过我会继续写下去,可是写作的兴趣没有了,那股热劲儿也完了。”

三年后,深陷忧郁的母亲也告终,剩下福楼拜一个人。他面对经年未完的著作,心灰意冷。

福楼拜晚年的时光越发孤独,经常抽烟,酒也喝多了。

但他有一个前途远大的莫泊桑,一个比儿子还孝顺的弟子,不时拿着习作过来请教。

不管去巴黎还是出去吃饭,莫泊桑都会陪同他走一趟,之后再送他回家。

福楼拜曾与好友分享过心中最理想的人生:

“我过着人世最中产而且最隐晦的生活。我希望我死在我的角落里,没有一件过不去的动作,也没有一行过不去的文章,留做别人申诉的把柄,因为我既不在别人身上分心,也不叫别人在我身上分心。”

可他死前,一直为弟子的前途而挂心。

福楼拜对自己的生活并没有太多追求,他自己写的文章,从来都不管能否卖钱。但每次莫泊桑请求他帮忙时,他总是不遗余力,为弟子的职位而劳心,为弟子的文章而在出版社之间奔波。

他对莫泊桑的照顾,更多是因为自己人生的孤独。

多年以后他才发现,小时候他躲在花架子里偷看解剖尸体时,早已让年幼的他失去青春的活力,染上了厌世的气息。

正如福楼拜所说的:

“死者之死,并没有给我的灵魂带来新的情境,不过更使这个情境完备罢了。我内里孤独,我外边孤独。”

——END——

参考资料:《包法利夫人》,福楼拜著,李健吾译《福楼拜评传》,李健吾著《莫泊桑传》,亨利·特罗亚著《阅读是一座随身携带的避难所》,毛姆著《欧洲文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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