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的一首写景小诗,教会我们如何做大写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这首著名的咏梅诗，出自宋代诗人王安石的笔下。我们都知道，这首诗是借梅花的孤芳自赏、傲岸幽香来比喻作者自己高洁的人格。除了这首诗，王安石还写过许多大大小小的咏梅诗，五言绝句、七言绝句、七言律诗都有，而且几乎每一首，都是借物喻人，是他内心的写照。不止咏梅，他咏竹，咏松柏，无一例外，都是通过描写景物来表现自己的精神品格。

那么王安石究竟为何痴迷于写这类咏物诗？一方面，当然是出于他的精神洁癖，他本就是一个“拗相公”，标新立异、特立独行，不愿随波逐流，做世俗中的凡人；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面临的政治环境，和他背负的政治使命，使他必须坚定意志，时刻保持精神高度，与卑微低俗的人划清界限。在北宋承平百年，面对国内的经济危机、社会危机以及外敌的威胁时，大部分人选择因循守旧、苟且度日，只有王安石抱着笃定的决心，壮士断腕一般力主变法，前后两次出任宰相，主持朝政十余年，为的就是重振中华。他需要时时面对反对派的口诛笔伐，警惕小人的诽谤诋毁，更需要强大的意志力来保持信念。而梅、竹、松等事物，便是他精神最好的寄托。

不过今天，我们不讲他成为伟大政治家以后的诗作，只看一首他年轻时的小诗《若耶溪归兴》。

若耶溪上踏莓苔，兴罢张帆载酒回。

汀草岸花浑不见，青山无数逐人来。

若耶溪，是浙江绍兴的一条溪水，自古便十分著名。早在南朝时期，就有一位叫王籍的诗人写过《入若耶溪》，其中的名句“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流芳千古。唐宋时期也有不少诗人题咏过若耶溪，比如《黄鹤楼》的作者崔颢、南宋大诗人陆游等。王安石平生很喜欢游览名胜，若耶溪这样的江南幽境他自然不能错过。他二十多岁时在浙江鄞县做官，有一次因故路过绍兴，便抓住机会前往若耶溪游玩了一番，在回程途中写下了这首诗。

诗的第一句，写作者在若耶溪游玩的场景。“莓苔”，就是青苔。作者或许饶有兴致地在若耶溪上踏歌戏水，溪水潺潺冲刷岩石，岸边石上生出青苔，作者小心翼翼走过，在石上留下屐齿印。作者并未直接写具体景色，但一个小小的动作“踏”，已经足够我们畅想当时的场景。

绝句体裁短小，一定要惜字如金，既然诗题为《若耶溪归兴》，那也就没必要大费笔墨地描写游玩的具体过程。所以作者用第一句一笔带过，直接转入归程。中国古代最风流倜傥、精神自由的朝代魏晋南北朝时期，有一批士人生活地从容潇洒，他们有一句很有名的口号“乘兴而来，兴尽而归”，出去游山玩水，不必刻意做计划做攻略，想去哪就去哪，玩够了就回家。王安石在此诗中表现出的精神态度，与魏晋人很相似。他说，自己已经尽兴，那就扬帆，斟酒，启程回去吧！“兴罢”就是尽兴的意思。要注意的是，作者尽兴而归时的动作，是“张帆载酒”，仅仅四个字，却何其傲岸，何其潇洒，何其优游自如。这四个字写的不仅是他归途中的活动，还是他游玩尽兴后心中的一片舒爽畅快，更是他乐观昂扬的精神气质，这也是他人格中最迷人的部分之一。

第三句和第四句，作者详细描写了他归程中的所见所感，句中描写的一切景物，都蕴藏了他此时愉快豁然的精神状态。水中小洲上的草也好，岸边的野花也罢，都好像完全看不到，他眼中只有无数的青山飞驰而过，像是追随着人一起顺流而下。汀草、岸花、青山，高低错落，五色相宣，交映成趣，可见若耶溪上清丽美景，确实值得人流连。但作者说自己只看到青山，至于花草则如若无物，其实作者当然不是没有看到花草，不然也不可能写下这句诗。他只是想强调自己此刻心中快意无比，飘飘然有凌云之意，心胸非常开阔，对壮丽的青山更为在意，至于细小的花草，就不那么能引起他的兴趣了。

但作者这联写景并不简单，尤其是“浑不见”三字，似乎有所隐喻。其实，花草、青山，都不只是实景，更是具有象征意义的意象。花草，象征着生活中的琐碎事务、蝇营狗苟，世俗偏见，见识短浅的小人等，种种卑末低微的事物；而青山，则象征者壮阔的胸怀、崇高的理想、坚定的品格以及卓越的君子等，种种伟大优秀的事物。作者游览归来，受优美山水的熏陶，在自然的启发下，原本就不同凡人的崇高人格，更加光风霁月。对他来说，俗尘微末原不足道，寻常事务也不值得他费心，只有青山一般伟岸的人格，是他的精神写照，只有青山一般崇高的事业，是他奋斗的目标。他与青山品质相同，互为知己，真可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正因如此，作者的目光才会被青山牢牢抓住，容不得其他事物入眼。

这首诗由若耶溪之游写起，进而叙述自己兴尽而归的精神状态，再以清新自然的笔触描绘归途所见，并含蓄蕴藉地表现自己的宏伟志向及高洁人格。这首短小精悍的绝句，凝练洒脱，令人回味，它虽是作者青年时期所作，却已印证了他心灵世界中一生不变的东西。花花草草固然可喜，但放眼青山，才能成为大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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