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记录一点读书的心得不系之舟与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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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记录一点读书的心得。

在中华传统文化中,大体儒家思想是入世的,道家思想是出世的,儒家治世,道家治身。古代的文人士大夫,往往得意时尚儒,失意时崇道,绝望时信佛。

道家《庄子·列御寇》有句话:“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大概的意思是说,才华出众的人常常为才华所累,自然比别人付出更多辛劳;智慧的人常常想得太多,每日殚精竭虑,忧愁苦思。只有“无能”的人,因为无所希求,所以饱食终身,闲逛遨游,无所羁绊,像一艘没有缆绳捆绑的船,一无所累,逍遥自在。

这里庄子不是劝世人做那种无所事事的酒肉饭桶,而是为了推销无为而治的人生哲学。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辩若讷,那些用智用巧者暴露出做人处世的段位太低,只有修炼到“无能者无所求”的境界,不再有刻意用智用巧的“斧凿”痕迹,才算是摆脱了束缚身心的绳索,可以像“不系之舟”一样任意遨游。

从此,“不系之舟”作为一个特有的文学意象,活在中国文人士大夫的精神世界里,在诗词文赋中频频出现,《红楼梦》第二十二回贾宝玉参禅悟道时也想到了这句话。

在儒家经典里有一个“乘桴于海”的典故,与“不系之舟”的文学意象类似,但细品起来意味大不相同,恰恰反映了儒道两家不同的旨趣。

《论语·公冶长篇》——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

故事梗概是这样的:有一次孔子跟别人感慨说,如果我的政治主张行不通,那就坐上木筏子到海上漂流去,到时候大概只有仲由(子路)跟随我吧。孔子的学生仲由一听老师这么相信自己,就连隐遁时还不忘带上他,不禁大喜。但他并没有揣摩老师说这话的真正意思,孔子并不是真正想泛舟归隐江湖,而是因为自己的政治主张不受当局待见发句牢骚罢了,正等着别人来劝慰呢,没想到仲由这个愣头娃竟然当真了。于是,孔子立马敲打了他一棍子:“仲由这孩子也没啥好的,就是尚勇,比我还过分,其他没什么可取之处。”

孔子一生积极入世进取,他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听起来似乎轻松自在,实则透出一种壮志未酬的无奈苍凉。他终究还是没有放下他的理想,他的责任,他的身段。

苏轼一生儒道释三者兼收并蓄,作品中多次出现这两个典故,这里说其中几篇。

第一篇是小词《临江仙》: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这首词作于苏轼被贬黄州的第三年,此前他经历了乌台诗案差点丧命,贬到黄州止痛疗伤,寄情山水,躬耕东坡,纵酒消愁。

这一夜,他又喝得醉眼朦胧,回到寓所都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敲门无人应答,家童已鼾声如雷。他只好独自倚着藜杖,听江涛奔流的吼声。

随着酒意消退,他越发清醒,不禁思索跌宕起伏的人生,喟然叹道:“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想要解脱却得不到解脱。

良久,夜已阑珊,风静波平,他涌动的内心慢慢平复下来,平静的江面清晰地照见了他的心灵,也让他看到真实的自己。他想起了孔子的“乘桴浮于海”,幻想着撑一叶小舟,远离尘嚣,在江海中度尽余生。

心与景会,神与物游,此刻他的心灵得到了暂时的解脱。

可是,苏轼骨子里是忠实的儒家信徒,他始终没法抛却济世安民的理想,没法摆脱世间的繁杂纷扰。他把自己的入世理想自嘲为蝇营狗苟的“营营”,但又何时能够忘却呢?

他只是失意时离神出走佛老间,思想的“不系之舟”在老庄的世界遨游了一番,心里过了一把“乘桴于海”的瘾,情绪得以舒解,然后回到尘世,该干嘛干嘛。

这是苏轼的精神胜利法。所以,当黄州的地方主官看到这首词大惊失色,以为苏轼真的驾舟逃跑了,忙命人去追,岂知我们的东坡先生此时正在江边的一处草丛中酣睡呢。

他在困厄失意中没有消沉逃避,而是在直面苦痛的过程中练就了强大的自愈能力,养成了乐观旷达的生活态度,写下了穿越时光的伟大作品。

下面这首《千秋岁·次韵少游》:

岛边天外,未老身先退。珠泪溅,丹衷碎。声摇苍玉佩,色重黄金带。一万里,斜阳正与长安对。

道远谁云会,罪大天能盖。君命重,臣节在。新恩犹可觊,旧学终难改。吾已矣,乘桴且恁浮于海。

苏轼晚年一贬再贬,最后贬到孤悬天外的海南儋州。这首词是身在海南的苏轼写给学生秦观的,他看到秦观写的一首《千秋岁》凄恻惨怛,便步韵一首去安慰。

从这首词来看,晚年的苏轼依然没有摆脱世事羁绊,他怀念万里之外的汴京城,记着他在朝廷作官时佩戴的“苍玉佩、黄金带”,还不忘表白自己的心迹,说自己感念圣恩,一片赤诚忠心从未改变。他期待皇帝赦免他,却又不想改变他的“一肚皮不合时宜”。想来想去,还是算了吧,姑且学孔夫子乘桴海上,就这样度过余生吧。

孔子说“乘桴浮于海”的时候,是希望学生仲由能安慰一下他郁郁不得志的心情。苏轼使用这个典故,却是不得志的老师劝慰不得志的学生,他希望秦观能振作起来,摆脱个人得失,多想想江山社稷。

比起苏轼那些豪放词,这首词的格调不算高,却让我们看到了更加丰富立体的苏轼。李泽厚在《美的历程》一书中评苏轼说,他一方面是忠君爱国、学优而仕、抱负满怀、谨守儒家教义的人物,甚至有时还带着正统迂腐气;另一方面,他一生并未退隐,也从未真正“归田”,但他通过诗文所表达出来的那种人生空漠之感,却比前人任何口头上或事实上的“退隐”“归田”“遁世”要更深刻更沉重,那是一种无法解脱而又要求解脱的对整个人生的厌倦和感伤。

再来看一首七律诗《六月二十日夜渡海》:

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风也解晴。

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

空余鲁叟乘桴意,粗识轩辕奏乐声。

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

这首诗是苏轼遇赦北归离开海南时所作,诗的基调清新明丽,兴奋之情难以自抑。本来已经做好了客死岛上的思想准备,棺材都治办好了,没想到此生还能活着离开海南,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正是“苦雨终风也解晴”,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构害他的政治对手“参横斗转”倒了台,天下总算恢复了“天容海色”的本来面目,而自己还是那个清白澄澈之人。

大海清平,月光皎洁,坐在船里的苏轼回顾多年来的苦难历程,又想起孔子“乘桴浮于海”的典故,自己此刻不正在渡海嘛!只是他不是退隐海上,而是渡海归来。他相信自己经历过这么多苦难的修炼,已经走出了心灵的苦海,所以,当他听到船外的海浪声,就认为自己识得了庄子所说的“咸池之乐”的真谛,达到了“天地与我为一、万物与我并生”的境界。

但他马上就露馅了,他还是那个嬉笑怒骂、活在“此岸”的苏轼。最后一句“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既是对海南的最后告别,也是傲岸的呼啸,是对政敌的揶揄:你们休想把老子害死在这南荒之地,看我苏东坡在海外游历一番又活着回来了。

下面一首是苏轼的绝命诗《自题金山画像》: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苏轼写这首诗时,离去世不足两个月。他从海南被召回汴京,途中看望弟弟苏辙,游镇江金山寺时看到自己当年的画像,看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如今已是形容枯槁、油尽灯枯的老人,不禁有感而发,留了这首自题诗。

一直有个“乘桴于海”的心愿,想做一苇虚而遨游的“不系之舟”,却心为形役,无法超脱。平生奔波无所得,半生贬谪无尽头,精神上没法像“不系之舟”那样逍遥自在,身体上却像“不系之舟”那样流离漂泊,命运真的很讽刺。

生命走到了尽头,心如死灰,除了自嘲,还能怎么办呢?黄州、惠州、儋州,都是苏轼的贬谪之地,他的宏图大志无法施展,一生功业都在贬谪途中了,真是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不过,自古文章憎命达,诗人不幸读者幸,要不是他这些沉痛的贬谪经历,我们看不到这么伟大的诗词。

李泽厚指出,苏轼一生都不曾逃脱人世的大罗网,求超脱而未能,欲排遣反戏谑,使苏奉儒家而出入佛老,谈世事而颇作玄思;于是,行云流水,初无定质,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没有屈原、阮籍的忧愤,没有李白、杜甫的豪诚,不似白居易的明朗,不似柳宗元的孤峭,更不像韩愈那样盛气凌人不可一世。苏轼在美学上追求一种朴质无华、平淡自然的情趣韵味,一种退避社会、厌弃世间的人生理想和生活态度,反对矫揉造作和装饰雕琢,并把这一切提到某种透彻了悟的哲理高度。确实颇有见地。

最后附一首小诗,是唐代“大历十才子”之一的司空曙写的《江村即事》。如果仅从自在人生的角度来看,该诗胜过以上几首苏轼的作品。

钓罢归来不系船,江村月落正堪眠。

纵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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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诗像是随手写就的,没有那么多幽微曲折,浅近通俗,明白如话。作者功力深厚,不露痕迹,晓畅的文字极富表现力,江村静谧优美的景色和钓者自由无羁的生活态度跃然纸上。

钓者看似慵懒无为,只顾自己睡大觉,任凭小船随风飘荡。但这不是今朝有觉今朝睡、哪管明天醒来洪水滔天那样的得过且过、不负责任,而是一种不受世事纷扰的强大能力和高度自信。“纵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边”,只管安然入睡就好,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才这般心无挂碍。这是最接近庄子“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的状态,深得老庄虚静无为的旨趣。

不过,对于我们芸芸众生来说,光是好好生活就已经很难了,巧者为之劳,智者为之忧,营名营利苦奔忙,人杰者如苏轼,谁能逃脱这张大罗网呢。偶尔看看苏轼的作品,看他在自我安慰中发出的喟叹,仿佛自己也得到了些许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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