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家是如何炼成的

01

人脑的重量约为1.5kg,占体重的2-2.3%左右。在动物中,人的大脑与体重的比例最大,因此生物基础决定了人与动物的本质区别是人有思想和意识。人的意识虽然只是一种能量,但是这种能量可以对现实的物质世界产生巨大的影响——社会组织、科学、艺术、哲学、革命、战争、娱乐......所有的非自然物质世界的创造无一离得开人类的意识作用。

人类的思想造就了纷繁复杂的物质世界。

但是,虽然人类整体的意识对自然有如此巨大的改造力,但是,作为一个个微观的个体,我们时常会生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感触。有史以来,从许由、伯夷、叔齐到嵇康与东坡;从《离骚》、《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到《牛棚杂忆》,无数文人骚客、诗词文字都为后人留下了人生无常、难以把控的嗟叹。有句歌词唱的好:“世人慌慌张张,不过图碎银几两。蝇营狗苟,追逐“名利权情”基本可以概括多数众生的一生。

从这个角度来看,个人的人生又显得极其委屈、无趣,个人的意识也常令人感到单调与乏味。

可就在这种单调乏味的人生中,总有一些智者超脱了出来,不甘于做人生的“奴隶”,宁死不做单调乏味潮流的“奴才”,这样的人有的牺牲在人生半途,有的成长为了人类思想的先驱与引路人。幸运的是,在我们的中文文化长河中,就成长出了这么一位文化先驱——他就是鲁迅。而鲁迅的诞生,从历史溯源,我们都应该感谢一场科场舞弊案。

02

年,29岁的周介孚中举,33岁考中进士,被钦点为翰林院庶吉士。与所有热心功名,迷恋科举的人一样,读书科举相对顺风顺水的周介孚在初进官场时,也心存宏图大展、光耀门楣之志。可是,性格决定命运,周介孚虽然长于科举考试,但却对为官处世之道,颇欠天赋。

按照清朝惯例,进士被钦点为翰林院庶吉士后,入庶常馆深造,三年结业,名为散馆,成绩优秀者被授以翰林院编修或检讨,居京留任。翰林院庶吉士是朝廷的高级后备人才,前途无量,是进入清朝官场核心的快车道。但是正如所有幸福故事都有转折那样,虽然踏入了官场快车道,周介孚却没能走的更远。

周介孚散馆之后,被外放到偏僻贫穷的江西金溪县当了知县,在任上迂执乖戾,不明事理,不通人情,率性而为,顶撞上司,于是知县干了三年,被弹劾罢官。据记载,由于周介孚是正经进士出身,于是在任中颇有些看不上那些不是科甲出身的上司,他即不会阿谀奉迎,更不屑巴结讨好,言语上还多有冲撞。有一次他到知府晋谒,不知为何,话不投机,抚州知府下不了台,抬出大帽子来压他,说:“这是皇上家的事。”周介孚竟然脱口而出:“皇上是什么东西,什么叫做皇上?”出言不逊。对上不敬,对下周介孚“防范周密,驾驭綦严,不容有少些隙漏为其所乘”,他不仅严格自律,并且不给别人机会。如此做人,上下关系都搞得十分紧张。性格即命运,“性介”的结果自然就是“运蹇”了。在一次两江总督沈葆桢整肃吏治的运动中,周介孚被弹劾罢官。

相信在当年中进士的时候,周介孚心中也曾有过壮志豪情,梦想成就一番伟业。但是,正如《投名状》中陈公对庞青云惋惜的劝告那样:“要想有所作为,庞大人,你得好好活着,好好活着!”周介孚此时虽然还活着,但是性格导致他的政治生命已经基本结束了。

罢官以后,周介孚经人指点又卖田捐官,在官场浮沉了十年终于在年在内阁当了个负责文书的七品小官。这时候,周介孚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对自己的官运已经不抱任何幻想,转而把希望都寄托到了儿子周伯宜身上,花费精力培养儿子读书科举,重走自己科举官场的老路。

年是慈禧太后的六十寿辰,光绪皇帝决定开恩科,要在年全国举行乡试。周介孚长子没能遗传父亲的科场天赋,才学不高,自秀才之后,屡应乡试未中,一直闲居在家。此次增恩科取士,周介孚便想让儿子继续应考。这年春天,各省的考官陆续放出,负责浙江乡试的正是周介孚的同科进士殷如璋,周与殷颇有些私谊。鉴于儿子才学不足,仍有落榜之虞,周介孚便动了“走后门,托关系”的心思。

七月初,殷汝璋取道运河,经苏州到杭州。他不能上岸会客,途径苏州,船便停在了苏州阊门码头。周介孚此时正在“丁忧”,不便面见朋友,便派了仆人陶阿顺去送信。书信“计纸两张”,一书“凭票发洋银一万元”等语;一书考生五人,马官卷,顾、陈、孙、章,又小儿第八,均用“宸衷茂育”等字样。又周介孚名片一纸,“年愚弟名帖一个”。“凭票发洋银一万元”是所谓的“空票”,事成以后即可支取。“宸衷茂育”是嵌在文章中用来作弊的字样标记。如此行贿舞弊,可谓设计得天衣无缝,这本旧社会是司空见惯的易事。可周家的下人实在不会办事,把一件简单的事情办成了一桩大案。

送信的仆人名为陶阿顺,当时殷汝璋官船之上,正好有苏州地方官上船例行拜访,宾客正在闲叙客套。陶阿顺找到官船后,也不看合适不合适,就把信和“空票”交给殷汝璋随从,让呈给其主殷汝璋。随从见是内阁中书周介孚的来信,不敢怠慢,就拿进去递给了主子。殷主考拿到信后,当场明白,在外人面前不便拆看,便将书信若无其事地放在一旁,继续和客人闲谈。

但是陶阿顺见书信与“空票”送进去后,船里的老爷都不给张收条或者回个话什么的,着急了。等了好久后,他竟然在岸边大喊:“老爷拿了银子,怎么也该给个话或者收条,小人好回绍兴交差!”他还以为科场行贿像在早市买菜一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还要发票呢!船上的人见这个人的话越讲越难听,出面阻止他大喊大叫。越不让叫,周家下人叫得越厉害,骂殷主考拿了银子不办事,引得岸边百姓围观。这下,陶阿顺闯了大祸,本来殷汝璋心知肚明,老同学写信必有要事相托,重金酬谢已成惯例,这层窗户纸偏偏让陶阿顺这家伙给捅破了。当着苏州地方官和百姓的面,殷汝璋只能公事公办。遂下令将周家下人缉拿,周介孚的来信和银票,也一并交给苏州府衙查办。

科场舞弊在当时是大案,案情迅速传到了北京。光绪皇帝闻讯后,下旨“案关科举舞弊,亟应彻底查究,丁忧内阁中书周福清(注:周福清即周介孚),著即行革职查拿到案”。此时周介孚已经得到了风声,躲到了上海租界,后来儿子周伯宜被捕,周介孚只好出来自首。原本光绪御批周介孚“斩监候”,周家花大量钱财运作,次年改为监禁,直至八年后,年八国联军之乱结束慈禧下旨赦免了一批陈案人犯,周介孚被释放出狱,并于三年后去世。其子周伯宜也因为这场科考舞弊案深受打击,于年英年早逝,自此周家开始家道中落。

03

鲁迅是周介孚的长子长孙,年出生于新台门,此时周介孚还在北京候官。年3月鲁迅的太祖母去世,周介孚回乡奔丧,7月份就发生了轰动一时的科场舞弊案,周介孚被捕入狱,这一年鲁迅12岁。鲁迅父亲死时,鲁迅刚刚15岁。

幼年鲁迅经历家道中落,对其一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在《呐喊》中鲁迅写道:

“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

窘迫的生活让少年鲁迅早早体会到了世态的炎凉,祖父入狱,父亲早逝,在困顿之中生活了几年后,祖父的出狱并没有让少年鲁迅感到多少家庭的温情。

周伯宜病故的时候,周介孚正在杭州监狱里服刑,他在狱中得到儿子病逝的消息,就写了一副挽联:“世间最苦孤儿,谁料你遽抛妻孥,顿成大觉;地下若逢尔母,为道我不能教养,深负遗言。”这个挽联是在骂周伯宜,你抛下妻儿自己走了,让孩子成了孤儿,让孩子日子过得凄苦。是我没有把你教育好,负了你生母的遗言。周伯宜一生不如意,死后还要被其父痛骂。周福清出狱后,回家后看谁都不顺眼,见谁骂谁,还让少年周作人穿着长衫到菜市场去买菜。在菜市场穿长衫,如同在像耍猴一样,周作人十分难堪。周作人和哥哥、兄弟聚在一起也被周介孚骂作“乌大菱壳”(绍兴话,意为垃圾废物)。

后来鲁迅去日本留学,二孙子周作人也到外地上学了,周祖清看家里的人更不顺眼了,后来他病危前,居然给自己提前写了挽联:“死若有知,地下相逢多骨肉;生原无补,世间何时立纲常!”当时家里的人文化水平低,也没看出他写的是什么意思,后来鲁迅回来,周建人出示这副挽联给鲁迅看。鲁迅看了说:“这是在骂人!”为什么说这副挽联是在骂人呢?周介孚是说地下的人才是他的亲人,而世上活着的人,乱了纲常,不敬他这个长辈,世态炎凉。

04

在亲属与大人缺乏亲情、没有温情环境下成长起来的鲁迅,似乎特别看重儿时同伴之间的真情。在鲁迅的作品中,曾深切回忆了三味书屋、百草园的童年时光,还有水乡看社戏、厨房遇闰土、听奶奶讲故事的儿时快乐生活。这些童年的乐趣为鲁迅提供了一生心灵的治愈。

但是这些少儿单纯的欢乐却弥补不了家庭悲剧所引发的心中悲情。鲁迅文章,其中几乎都笼罩着一层悲情的色彩,正是这种悲情的力量,推动着鲁迅的不断反思,促成了他弃医从文的抉择。

年鲁迅在《新青年》发表了他的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狂人日记》凝聚了鲁迅全部痛苦的人生体验,和他对沉滞落后中国社会的质问。他的作品塑造了诸多悲剧而扭曲的角色,淋漓尽致展现了国民身上的劣根性。

这在当时文坛,首开先河,振聋发聩。锋芒毕露的鲁迅,充满了与旧社会割裂的革命战斗力。这种旺盛的战斗力来源不能说与其少年悲苦的经历没有关系。经历过绝望才会生出希望,经历过痛苦才会无惧痛苦。革命的鲁迅以其无畏的姿态独挡文坛密集的“刀箭”,并取得了辉煌的战绩。

悲剧的发生,对一个家庭及其成员而言,永远只有悲苦的含义,但是对于整个人类,却又未必是一件坏事,这又一次体现了人类作为一个整体和个人作为一个个体之间的悖论。许多伟大的文学家、艺术家都是经历过了人生的跌宕起伏才对何为人生真谛有了领悟,创作出了流芳百世的伟大作品。我们有杜甫、李煜、曹雪芹、鲁迅;西方有笛福、梵高、贝多芬、杰利柯、马克吐温、杰克伦敦、海明威。“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难道只有痛苦的经历才能在文学与艺术上创造深刻的思想?

05

如今时代,“逆袭”是社会的主要命题。逆袭成功的人凤毛麟角,等待逆袭的人如山如海。那些渴望逆袭的人总是迅速的被社会环境所同化,快速从一个“理想者”转变为蝇营狗苟的“世俗者”,寄希望于依靠与别人相同、不那么稀缺的“世俗”获取另一些“世俗者”的青睐与施舍。对于这种现象,鲁迅早有过犀利的评述:

“做奴隶虽然不幸,也并不可怕,因为知道挣扎,毕竟还有挣脱的希望;若是从奴隶生活中寻出美来,赞叹、陶醉,就是万劫不复的奴才了。”

不读历史的人不知道的是,人类永远不缺“奴隶”,历史也从来记不住“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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