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一场夏日的暴雨

今年梅雨季偏长，雨断断续续下至七月中，倒也制造了清凉。

我平时不喜带伞或带雨衣，觉得特别累赘，而且常常将伞遗忘在曾经歇脚驻足之处。逛商店逛超市，本可以心无挂碍地四处游走，带着淋湿的伞，便像心头荡了块小物件似的，还得照看着它；放在门口统一保管处，又容易在离店时忘记。挎包也是如此。后来我常背双肩包，不轻易卸下，曾被人笑称长在背上一样。因为以前有几次将包遗忘在公共场合或卫生间而心惊胆战的经历，那滋味实在不好受。

与自然尽可能接触是我的心头所好，也可以说是很倾慕的一种生活态度，常常羡慕那些居住在背山面水宝地的人们，现代都市里找不到这么真实而质朴的环境。然而他们又说背山而居蚊蝇爬虫太多，临水而居湿气太大，容易得风湿病。住楼顶视野开阔，一览众山小，但雨淋日晒，需提防天花板过早风化漏水。住在底层可以打造自己的庭院小花园，享受悠哉闲哉生活情趣，无奈地气袭人，于筋骨不利。城市过躁，郊区不便，空气里有雾霾，自来水里有重金属，闹市多尾气，隐庐远商超……人要是认真起来不将就，恐怕四海洪荒之内都找不到满意的安身之处。

对生活的细节要求提高了，也愈来愈不愿意与大自然直接接触，下雨有伞有雨衣，抗晒也有伞有防晒衣，女儿甚至买回一对黑色的针织臂套用于防晒，我问戴着这个夏天不热吗？她对我时尚敏感度的钝化表示不屑。

如今我们外出时戴着口罩甚至护目镜，坐在铁皮车子里。疫情期间我买的一堆一次性丁腈手套，不知啥时才能用得完。我最短的裤子是九分裤，不短于脚踝上两寸。夏天若非外出涉水，基本不穿凉鞋。突然想起自己年夏季写的短文《新版装在套子里的人》，仿佛预示了如今我们这个样子。

小时候我便不喜欢带伞，雨下得不是很大状况下，会淋着雨回家，而且一路走来慢吞吞的，台州方言说我这样的孩子就是在游游弋弋，耗时间。回到家，头发衣服书包都湿的，大人大呼小叫，直呼呛心呛（台州方言，令人焦灼的意思），小孩却在肚子里暗喜：淋雨的感觉其实很美妙!

平生淋过最暴的一场雨是在年轻时，与我先生发生的一次口角升级为争执。我们初识几年，他对我宠爱有加，可以说是百依百顺，故而彼时的我脾气也逐日渐长，常常会蛮不讲理得很过分，每次都以他的当场道歉和让步收场，渐渐就习以为常了。但那次争执后他没有当场给我道歉和让步，而是甩手而去，年轻的女人顿时感到山崩地裂，比窦娥冤，比孟姜女悲，嚎啕之后在暴雨中独行，雨水泪水混成河流流淌。

发泄完毕了，体内积聚的能量也释放了，居然感觉舒服许多，再看那夏日之雨，并无之前那翻江倒海般的冤情，雨水带着白日余留的温度，变得善意、温和起来，此时也让我第一次开始反思男女关系、反思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关系：原来没有一种感情可以被破坏践踏而永远不会发生改变。

我曾经有两个幻想，一是到东北看雾凇，找一片林中空地，白皑皑一片，被爱人抱起来，在林中疯狂转圈子，看头顶的天空和雾凇，旋转成银白色漩涡。这本不难实现，可是没有必得之心，计划多年来便束之高阁，至今未得实现。先生说：现在是抱不动你了，这重量级别，抱不动了。还有一个幻想就是在夏日里好好淋一场暴雨，甚至以地为床，看雨帘从空中倾落而下，接受这无根之水的洗礼，没有任何隔阂的洗礼。

如果被母亲知道，她一定又会说呛心呛，老人们认为人的头皮最不宜跟雨接触，即使毛毛细雨，否则以后可能落下头痛病的恶果。他们还说经常淋雨，头发里会长虱子，后来我知道头发长虱子是因为洗得不够勤快，并非雨之过错，公平说法应该是淋了毛毛细雨而不洗头才会滋生虱子。

暴雨是让人敬畏的，暴雨过后世界却又是如此通透，充满了新鲜的氧分，如同压抑过久的情绪得到了宣泄，摧枯拉朽，冲刷秽旧，带来新生和新鲜的气息，与人与自然，都是健康的。

（.7.28）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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