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美宋词舒亶虞美人寄公度

虞美人·寄公度

舒亶

芙蓉落尽天涵水,日暮沧波起。背飞双燕贴云寒,独向小楼东畔、倚阑看。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故人早晚上高台,赠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夏日渐歇,曾嚣张开了满池的青莲都已凋谢;天色向晚,余晖映得长空一碧如洗;突兀的风袭人,顺带卷起了沧波漾出层层粼粼。他不懂,为何这世间的一切热络都在飞速冷却,那万籁俱寂是怎样掩盖了那沸反盈天。

他看到那原本比翼的双燕,最终各自两端,寒云裹挟,它们便背弃了当初同栖同归的誓言。这一双燕多像他与那本是莫逆之契的故友,他们受着时局的胁迫、跨不过那隔绝的烟波,在本该日亲日近的年岁却是与日疏离难相见。

他独自倚栏远眺,眼前一切的雄浑与萧索都是他心境的写照。转眼,阔别旧友已是经年,离别让他的无有拘囿变得瞻前顾后,他甚至不敢问上一问,问那故人安好否,唯恐答案是那善意的言不由衷。

时光荏苒,恍惚间竟已隆冬,所以他才说但凡过去的都是浮生……

鹅毛大雪落满了京城,他一人在长安道上行走,若非足印渐深,他还不知雪已积了多厚,厚得让他那所剩无几的黑发转瞬白头。此一时怕是只得去一寻常酒家,靠一红泥火炉,温一新焙清酒。与挚友的离散让他不知除了在杯酒中老去,又该以何遣怀。只得在年终岁末的季候里,在半梦半醒的困倦中,回味往日热闹的推杯换盏。

他已如此孤凄,友人那端该是如何光景,是更有甚者,抑或是聊胜于无?是否我这方拍遍栏杆,你那方早晚高台;我这方以酒赠饮,你那方寄梅报春:“故人早晚上高台,赠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曾经不懂什么是平静深处的歇斯底里,不懂所谓的于无声处听惊雷,直到读了这阕《虞美人》。上片描写的都是寻常风景,若有似无地流露出浅白心事,没有渲染、没有惊艳,甚至毫无新意。直到他在词的下片走入了一场大雪、说着浮生尊前,而后再没人敢上前去劝解,只因“人生何处不离人”的论调于他太过残忍。当全世界都跟着他伤心,他却突兀地掉转了笔触,在末尾优雅点睛:像期待一场相逢一样期待着一枝寒梅。

最令人不忍卒读的便是那一种毫无缘由的执着心绪:在冬日里等春雨、在沙漠里植青莲、向暮色伸手要艳阳、同阴天乞求彩霞光。皆因为斩不断那情缘,便只得用奢想来自说自话地完满。想来词人舒亶并非粘皮着骨之人,但其词句却是柔肠百转,只让人深陷在他所临摹的意境里,层层沦陷后只觉周转不灵地着了魔。

“乌台诗案”让舒亶广被后世诟病,那是发生在北宋年间的一场文字狱:李定、舒亶等人为扳倒政敌苏轼,有意穿凿附会,摘取苏轼《湖州谢上表》中词句加以歪曲解读,并以“恶劣毁谤新政”为名将苏轼治罪,后将他关入乌台,史称“乌台诗案”。

舒亶此行,的确有悖君子之道,极不坦荡,并成为他毕生的污点,为后世所鄙薄。但抛却政治再睹舒亶其人,他确是才藻富赡,尤其他的词作,无论遣词或是立意都极其工整清丽。传统上人们都认同所谓“诗如其人”的取向,意指谁作的文章便会有谁的风气,身正自然诗正。但往往反证来看,就不难发现悖论的影子。

毕竟无论是人性还是文字都太过复杂,人有纯善与伪善,诗有质朴与张扬,二者之细分皆不能尽数,更不能简单地一言蔽之。更何况在旧时权力斗争的污浊中,出于本性的自保终归是在所难免,只能说舒亶其行确是有悖风骨,但也不难理解。所以,纵是再不齿舒亶其人,他的词还是可以割裂来品的。

若论意境,宋祁因“红杏枝头春意闹”中一“闹”字用得精妙,博得了满堂喝彩,并得一“红杏尚书”称号,好不风流。但我看来,舒亶的“赠我江南春色、一枝梅”意境较之丝毫不输,甚至尤有过之。

舒亶的人生,也绝不止于个中借景抒情的婉约词派,他同时肝胆过人,有家国情怀,更有男儿血性。舒亶曾被朝廷委任出使西夏,同西夏议定划分疆界之事。而那时正值宋夏双方交战刚歇,边界两方守军仍旧处于鹰扬虎视、剑拔弩张的境况。见此状,为免去不必要的牺牲,舒亶随即喝下贴身护送的侍卫,单枪匹马地迈入了西夏领土。他全程面色泰然,那本是单薄的背影充满了舍我其谁的大义凛然与英勇豪迈。

面对着箭在弦上的西夏士兵,舒亶从容地拿出朝廷圣旨,宣读了起来。西夏的首领见他如此不识时务,不由得怒火中烧,将手中锋利的钢刀直接架在了舒亶的脖颈上,警告他适可而止、休要冒犯,那皮肉与利刃刮擦处的血痕清晰可见。可反观此时的舒亶,仍旧毫无惧色地慷慨陈词着。

此一行,他本就做好了蹈锋饮血的准备:“烈士殉国、道家殉道”有何惧焉。或许是见惯了蝇营狗苟的蛇行鼠步之辈,却从未得见如此有武士之骁勇的文官,西夏君臣不禁尽数叹服。就这样,全身而退的舒亶,不但说服了西夏接受宋朝划疆定界的意见,还赢得了西夏君臣们的尊重与敬佩。

“黑白纷纷小战争。几人心手斗纵横。谁知胜处本无情。谢傅老来思别墅,杜郎闲去忆鏖兵。何妨谈笑下辽城。”这是舒亶在与仲闻对棋时,写下的词句,豁达而又饱含理趣:黑白棋子的合围进退间,好似一场斗智斗勇的鏖战。胜负本就无情,亦如战争总是非死即伤,有一丝仁慈便会有任人鱼肉的隐患,所以无情的本不是他,而是这世上弱肉强食的法则。他不会效仿那谢安归隐,也不愿学那杜牧去追忆赤壁的兵气。他从不纸上谈兵,但凡卷入了纷争或是战争他定是要争个高下,至于会否是那翻云覆雨手,他只信奉成王败寇。舒亶如此性格,也就不难解释那一宗“乌台诗案”。

性情中人写诗,总能轻易让人感同身受。哪怕不知那诗作背景,也会被那行间字里的若即若离吸引。再哪怕只作一闲散看客,跟着那诗中的画楼芳酒将红尘重新一走,也会是一种舒适享受。

所以,读舒亶,你不用刻意去学着领悟,只需一句一句慢诵,等着他在缓和里给你最切身的感动。舒亶像极了一个情真意切的说书人,道尽一生的如泣如诉或是如火如荼,他文字的精神永远俊拔不灭,纵是时光千万年的洗礼,你仍能感受彼时忧喜,正因为那自始至终的阅之“无隔”才显得实为难得。

“洞天云暖,一片笙歌远”“梦回春半、雪鬓无人见”。不知从何方蒸腾起了紫雾,夹载着花气清芬,不经意便闯入人的鼻息。在一片阴凉洞天里仍能感受到天高云舒的温暖,本以为偷得了风物柔软,却忽视了一片笙歌的渐远。

水波悠哉地摇动龙舟,诗人信步闲庭,如此人间盛却瑶池欢宴。只可惜故事最末,喜乐都是臆见。春日已半,斑白两鬓无人见,到头来,还是怕极了人间。

平静中的深刻,总是有着催人泪下的蛊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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