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丨幻想之城
“我的身体里藏着另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三十六岁的女人。她经历着我所经历和所未曾经历的经历,体验着不同于任何人的世界和生活,她被困囿在我的内心里,像一颗种子,缓慢滋长,直到某一天她变成了庞然大物……再也藏不住了。”
作者丨谢丹儒
摄影丨谢丹儒
来源丨最后一米阳光
1.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曾看过她一眼。
那时,我才八九岁,别的同龄小孩都去上学了。虽然开学时父母也替我报名了,但我却是一节课也不曾上过。一场大病几乎要了我半条命。那是什么病我也不知道,父母请来给我看病的人各执一词,却从未见过他们争吵或争辩。似乎大家都心知肚明,唯有我和父母蒙在鼓里。即使偶尔请来的人相遇了,也都只是点点头,然后各说各的,互不干扰。似乎私下里他们达成了某种协议,点头就是暗号,至于他们的目标是什么,我们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每次父母和他们交谈完,父亲脸色便阴沉的可怕,母亲则脸色又白了几分,煞白,面目可怖。紧接着,就一定会听到父亲沉重的叹息声,然后便看到父亲把脸转向一边,谁也不看。这时,母亲脸上就会强挤出一丝“笑容”,颤抖着手掏出钱递给他们,还说上一大堆好话。这些画面隔三差五就要重复一次。
我则需要配合着父母请来的良医、庸医、道士、术士,整日里喝着苦汤、中药、打针、药膏、祈祷、仪式……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但是,每次看着母亲的脸色,我又觉着一定要这么做。因为只有这么去做,母亲堆满皱褶的脸上才会展露出些许不常见的放松。但是,我真的好想和别的小孩一样,嘟囔几句,撒娇一下。我想说,药真的好苦,打针我好怕,那些药膏什么的不仅难闻还难看极了,还有那什么仪式看着好吓人啊。
一天,我像牵线布偶那般做完自己该做的那些“事”后,我感觉疲倦极了,脑袋昏昏沉沉,眼皮也沉重的出奇,不一会儿,我躺在板凳上睡着了。等我醒来时,天色昏暗,狭小的房间月色透过破旧的窗口照了进来。就在这时,我隐约看见门口一道模糊的身影,像母亲,又像堂姐。她就那样盯着我,我和她对视着,晦暗的光线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影,我似乎看见她正对着我笑。然后,我听到她唤了一句我的乳名,她的声音使我感到熟悉且亲切极了,我便忍不住应了一声。但奇怪的是,我可以肯定那个声音既不是母亲的,也不是哪个堂姐的。可除了她们,我就再没有听过别的女人的声音是这样的了。隔壁大婶的声音我是熟悉的,但很显然她的嗓门说不出这样温柔亲切的声音;邻家奶奶的声音就更不可能了,她的声音虽然亲切但显然要苍老得多,是断然没有那种活力的;她的声音是如此的清脆,细腻,温柔,像百灵鸟,充满活力,欢喜,我从未听过这般好听的声音。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她不紧不慢地走近我,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我甚至都忘了问她是谁。她凑近我,手前所未有的轻柔,如春风般亲昵地摸了摸我的脑袋,我享受地闭上眼睛,沉溺于她的亲抚里。紧接着,我便“看见”她明媚的身影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黑暗裹挟着她,将她团团围住,她却一动不动地端坐着,紧闭着双眼,恬静、优雅,嘴角始终保持着平和的微笑。就在我偷偷盯着她看的时候,她蓦地睁开了眼睛,我心中一惊,一阵悸动,我慌乱极了。仅一瞬间,她的眼睛深深地印刻在我的心里,那是一双出尘的眸子,清澈、纯净、剔透,像是能看穿所有人的心事。我吓得赶紧闭上眼睛,却又忍不住想要偷看一眼,半眯着,她的眼睛依旧紧盯着我看。我只好“做贼心虚”似的彻底来个“眼不看为净”,继续紧闭着眼睛。
好一会儿,我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下来,等我再睁开眼睛去看时,哪还有她的身影?
我着急忙慌地找寻她,目光不断在房间里扫视着,月光下所照之处没有。借着微弱的月光,我鼓起好大勇气朝那黑魆魆的角落看去,可是什么也看不见。我虚弱地撑起身子摸索着打开灯,一片亮堂,但触目所及还是没有。我不死心地唤了一句:“妈”,却依旧没有停下继续找她。我甚至还探头看了一眼床底,尽管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事实上也是。借着灯光床底一览无遗,一层厚厚的灰尘,灰尘里还夹杂着或长或短丝丝缕缕的头发丝,散落着。我还发现了更小时候的玩具,一只橡皮小黄鸭,它就静静地遗落在那儿。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了。
2.
母亲在厨房洗涮着什么,洗刷的声音有节奏地响动着,我有些焦急地用更大的声音又唤了一句,“妈”。洗刷的声音停了下来。紧随而来的是母亲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还没到门口,母亲的声音就先传了进来,“怎么啦?是不是要上厕所?我马上就来啊。”
“不是,”我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母亲已经到了门口。她先是发出一阵惊呼,紧接着我便看到母亲颤抖着,指着我,随即又遮住了嘴,眼泪从眼角滑落了下来。她的声音颤动着,连带着她说话也变得“口吃”了起来:“你,你,你,能站起来啦!”
母亲不由分说地一把抱住我,直勒得我身子骨快要散架了,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疼。”我艰难地发出声音。母亲听到后赶紧松开了我,重获自由的我顿时间手足无措,尤其是看着母亲又哭又笑的神情,我就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母亲擦了擦眼角的泪,脸上堆满了笑容,不放心地又在我身上捏了捏,确定没事后叫我转了个身,再走几步路看看。我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照做。如此反复,确定我真的好了后,母亲扯着嗓子叫来了父亲。父亲原本在忙着弄明早赶集卖的菜,听到母亲唤他,放下手中的菜匆忙地赶来。他的手还是湿的,手正来回地在衣服上擦着,一边擦着一边嘴里叨着:“怎么啦,怎么啦?出啥事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到了门口。只见父亲张大了嘴,手停在衣服边上,水一沾上衣服迅速蔓延开来,衣服的衣角瞬间变了个颜色,映衬着他此刻的脸,苍白中隐隐涌动着红润。接下来的表现几乎同母亲如出一辙,手因为没擦干的缘故,被母亲白了一眼给拍开了。任谁都看得出来,母亲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她冲父亲点了点头,然后满心欢喜地又带着依依不舍地再看了我几眼,满意地走开了。紧接着就是一阵洗刷的声音传来,听得出来,节奏更快了,声音也大了许多。父亲把手擦干净,不放心地又在身上擦了擦,这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在他的手触碰到我肩膀时,出奇地我竟感觉不到丝毫的力气,反而是那颤抖清晰地传遍我的身体。他并没有像母亲那般左捏捏右碰碰,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在我的肩膀上,厚实、粗糙、温热的手轻轻地放着。他的嗓子有些嘶哑,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父亲关心地问道:“有,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说话啊?”我摇了摇头,怯生生地应了一句“没有”,声若蚊蝇。但我相信父亲一定是听到了,从他那松弛的表情和和蔼的笑容里我知道他听到了。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父亲眼里噙着泪不住地点头,重复着这句“没有就好”。
目送着父亲的背影直到墙挡住我的视线,我这才想起,我原是想问一下“是否有看到一个大姐姐”来着。我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不争气的脑袋,一下子被搅糊涂了。
我走出卧室,看见在厨房母亲忙碌的身影,以及庭院里正在收拾菜的父亲。确实如我所告诉父亲的那般,这一次我没有不舒服了。无论是站起身来,还是走路,以往那种深入脊髓的钻心的疼痛都消失了。不仅如此,脚踏在地上的厚实感,走路时的自如轻松,我都清晰地感受到了。
卧病在床近一年,这一年里我时不时地幻想过这一幕的发生,然而真正发生时却又不觉有什么稀罕了。我既不想大肆利用它,以弥补过往的遗失,却也不再像以前那般活蹦乱跳,叫父母操不完的心。现在这样就挺好,父母放心,我也行动自如。最起码上厕所喝水什么的,我自己就能做到了。
我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微弱的灯光下母亲瘦弱的身影,她正忙碌着洗刷着厨具碗筷,我只觉得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母亲似有所察,像有心灵感应般停下了手中的活,在她转头的瞬间我飞快地吸了吸鼻子,摆出一副微笑,唤了一句:“妈。”
“怎么啦?”母亲随口问道,脸上的表情欣慰而满足。
我张了张口,还是问了句:“妈,你有看到一个大姐姐吗?”
母亲明显愣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回忆,眼神有些茫然。想了好一会儿,她问道:“什么大姐姐?今天没有谁来呀!”
同样的话我又问了一遍父亲,得出的答案大同小异,没有什么大姐姐。我又说了一些关于大姐姐的更多信息,父母的回答依旧是没有。我暗自思忖了片刻。兴许是她在父母不注意的时候进来的,然后又悄悄离开了。毕竟,父母都在忙,没注意到也是正常。
对于自己得出的这个答案,我还是比较信服的,但信服之余又有些怅然若失。我还不知道大姐姐是谁呢,要怎么去找她呢?她还会回来看我吗?我现在可以走路了,就要去上学了,万一我去上学了而她来了却没有看到我……越想我越感到难过。甚至我有些怨恨自己好得这么快,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好呢!我还想再听一听她的声音,还想再见一见她呢!
与此同时,我暗自下定决心,以后没有什么事情我就在家等她。我所不知道的是,正是我的这个决定引出来后来的事情。这是我始料不及的。不过,就算知道会这样,多半我也还是会这么做的。
3.
简素的晚餐,但为了庆祝我身体康复,父母还是特意煎了两个荷包蛋。平日里,鸡蛋都是拿来送人的。无论是家乡的人,还是城里人,对于农家鸡蛋似乎总有一种莫名的喜好。至于鸡鸭鹅,不用饲料养的就更不用说了,早就送得差不多了。为了我的病,家里几乎把所有有价值的也都兑换掉了。
“你吃吧?”母亲夹着炒荷包蛋的辣椒,碗里还剩下一个荷包蛋,对父亲说道。
“你吃吧,你辛苦了,娃现在好了,还怕以后吃不着鸡蛋吗?”父亲眼睛瞟了一眼碗里仅剩的荷包蛋,若无其事地夹了一口青菜,扒拉着饭。
母亲倒也没再说什么,夹起荷包蛋就要放在我碗里,“还是给娃吃,他正需要营养呢。”
我自然知道这荷包蛋的份量,何况我已经吃了一个了。我抗拒地把碗掉了个头,夹几口青菜,然后逃似的跑到门口吃去了。等我吃完饭,把碗一放,“我吃饱了。”
父母还在为一个荷包蛋而据理力争,就是要把荷包蛋给对方。我乐得看戏,但争来争去,那荷包蛋就是没个着落。我看着眼睛都晃晕了,就提议道:“为什么不分开呢?一人一半就好了嘛!”
母亲白了我一眼,父亲同样有些责怪的看着我,似乎在说我不该插话。虽然是这样,但最终母亲还是把荷包蛋分成了两半。本就不大的荷包蛋,分得也并不均匀,母亲将大的那一块给了父亲,将小的那一块放到自己碗里,扒拉着饭,飞快地消灭掉了。父亲还在犹豫着,母亲那边已经放下碗了。这下父亲没理由推脱了,小半个荷包蛋放到明天吃口味就变了。父亲三下两口将荷包蛋给吃了,看着父亲吃完了荷包蛋,母亲将放下的碗又拿了起来,父亲好气又好笑地横了母亲一眼,母亲则像赢得战争的将军那般津津有味地清扫着战场,将炒荷包蛋的辣椒横扫一空。一顿饭在其乐融融中落下了帷幕。
我帮着母亲收拾碗筷,父亲则悠闲地喝着山茶。也不等父亲的碗了,母亲先将碗筷收拾好端进厨房,先洗着。不一会儿,父亲的碗送了进来,一并扔进还没有洗好的碗中。母亲洗完了碗筷,又将厨房抹了一遍。此时我正坐在厨房烧火用的小板凳上打起了瞌睡,母亲见状便催促我去睡觉。我确实困了,也就没有推脱。走出厨房就看见父亲在庭院里坐在竹椅上纳凉,一边摇着自制的扇子,一边磕着自家炒的西瓜籽。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想,左手摇着扇子,右手磕着瓜子。
我端了个小板凳凑到父亲身边,父亲手一转扇子落到了我身边,帮我扇了起来。“娃啊,明天就去上学怎么样?”
“好啊。”我从父亲手里抓了几粒瓜子学着父亲的样子,磕了起来。自家炒的瓜子比街市上卖的要香得多,也要有味的多。虽然我还不太会嗑,但那味是我喜欢的。
“好,那我明天就跟老师说去。”父亲欣慰地摸了摸我的头去。
“让娃休息几天再去吧,他大病刚好,调整一下,再让医生查看一下,可别落下什么病根子啥的。”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她手里也拿着一把自制的扇子。
父亲还想说什么,母亲把脸一冷,父亲就瞬间偃旗息鼓了。
母亲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说道:“困了就去睡觉吧,这外面蚊子多”。
“那我去了。”将手里剩下的瓜子放回父亲手里,被母亲这么一说,原本被扇了一会儿不那么困的一下又困了,哈欠连连的。
“嗯,去吧,明天就先不去上学了。”母亲微笑着又摸了摸我的头。
等我走到门口时,母亲已经在我坐的凳子上坐下了。他们正在交谈着什么,窃窃私语。我已经困得不行了,也就没多想,打着哈欠往卧室里走去。
一躺在床上,睡意便如潮水一般向我袭来,瞬间将我淹没。我的双眼眼皮发沉,一团模糊的困意将我笼罩住,我想也没想就全盘接受了下来。大脑一阵动荡,像被人突然猛地敲了一下,意识晃荡,紧接着我便再也受不住了,彻底陷入深深的睡眠之中。
睡到半夜,我被一阵呼喊吵醒,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空灵,悠长,遥远。由远及近,我终于听清了,是在喊我的乳名。那是一阵极其拖拉的呼喊,伴随着呼喊声¥,还有一句我听不太懂的话。
“春生,回来吧!”
“春生,回来啦!”
“春生,快回来吧!”
“春生,回家了!”
……
声音一阵又一阵,声音还伴随着父母熟悉的声音,隔壁大婶和邻家奶奶的声音,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且亲切。月色昏暗,我看不大清房间的情形。我紧张地悄悄喊了一句“爸”,没人应我;我壮起胆又喊了一句“妈”,还是没人应我。周围一片漆黑,我没有开灯,也没有心慌,那声音已经从庭院传进来了,他们还在喊着我的乳名。
对于这种未知的情况,我丝毫没有经验,我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装睡是我唯一能做的。躲进睡眠里,多少会让人觉得安心。采取这种策略是对的,等他们的声音到了卧室时,我终于听清了,确实是他们在喊我。但我准备将这种策略贯彻到底,继续装睡。
不一会儿,我只感觉一只柔软的手碰了碰我,又轻轻地碰了碰。我睡眼朦胧地睁开眼。灯光已经不知在何时打开了,父母,还有哪些熟悉的邻里的脸,他们将我包围住,母亲的手还停在半空中。母亲柔声地说:“春生,回家了。”
我有些木然,不知作何反应,还好母亲替我解了围。“春生,煮了面条,起来吃点?”说完这句也不等我回,她便转身招呼邻里去吃面条去了。紧接着就是一阵张罗吃面的声音,还有闲聊的声音。
晚上吃了两碗饭,我并不饿,我也就没起来继续躺着,假寐着。耳际时不时传来父母和邻里交谈的声音,从他们的对话里,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之前我找“大姐姐”让父母觉得我可能是“中邪”了,所以才有了这一幕的发生。
在得知这一点之后,心里没由地一阵心慌,我还真怕大姐姐被这样一闹,就真的再也不出现了。外面的交谈声依旧,我却再也听不进去任何话了。我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担忧里,说不上来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似乎要离我而去。我拼命想留住什么,却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难道真如他们所说,我这是“中邪”了?所以,大姐姐是“邪祟”吗?不,大姐姐才不会是“邪祟”呢!不会的,大姐姐是好人!……困意再次向我袭来,我没能抵抗住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4.
翌日醒来,精神前所未有的好,不仅食欲大增,连日以来的疲倦也一扫而空。然而,当我站在庭院看着大好阳光,心情却有些低落,怅然若失了起来。那是一种极其模糊的感觉,像失去了什么生命中极为珍贵的东西,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哪里不对。
中午,那个曾经为我看病的医生来了。看到我能够站起来,且行动自如,医生大感惊奇。医生问了我一大堆我似懂非懂的问题,翻翻我的眼皮,叫我吐舌头,还用听诊器在我心口听了一阵子,然后留下几盒药,还有几句叮咛的话,便离开了。父亲已经赶集去了,昨日收拾好的菜要赶早去卖,通常好卖那天也要在下午才回来。母亲留医生吃午饭,医生则推辞说还有别的病人要看,母亲也就没再挽留目送着医生离开。
中午只有我和母亲一起吃饭,还是简素的三个菜,都是些家常菜,青菜、萝卜,以及酸菜,都是自家种的。酸菜则是自家泡的,酸菜加上辣椒,又酸又辣很是下饭。吃饭期间,母亲告诉我,医生说没什么事儿了一切都正常。母亲还告诉我,马上就可以上学了。然后,母亲又说了一堆关于上学的老生常谈的话,无非是什么要好好听老师的话、要认真听讲、与同学们要和睦之类的。我一边扒拉着饭一边应着。
第二天,父亲同我一起去学校,找到老师,说了一些关于我的情况后,我顺利地领了新书,父亲嘱咐了我几句就回去了。老师领着我找到我所在的班级,并把我介绍给同学们认识。介绍完,教室里立即腾起一阵热情的鼓掌声,其中有几个鼓掌得特别欢的,我特别留意了一眼,发现竟然都相熟。他们或夸张笑着,或挤眉弄眼。第一次在那么多人的注视下站着,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发虚,脸色发窘。那么多双盯着,我不知道是否该回应他们,还是装作没看见。我僵硬地站着,求助地看了老师一眼。还好老师看懂了我的眼神,他抬了抬手示意安静,然后便有条不紊地安排我的座位。
这时,那几个相熟的同学,也就是我隔壁家的几个小孩,都站起来说要和我一起同桌。我自然也希望能够和他们一起坐,这样会自在些。但老师却像没看见他们似的,也不管他们怎么说、挥动着手,目光直接略过他们,给我安排了一个靠前的位置。隔壁家的小孩还在抗议着,嘟囔着“不公平什么的”,但在老师严厉的目光下他们很快就偃旗息鼓了。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到嘴边的话也就说不出来了。其实,也怪我自己不争气,如果我这个时候也能向他们那样勇敢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也许老师会同意也说不定?
不过,我还是乖乖的听话,按照老师的安排,认命似的前往自己的座位。我在座位跟前等了一会儿,兴许是老师正盯着的缘故,同学很是麻利地收拾好了书包,去往自己新的座位上去了。我低着头迅速地坐到座位上,甚至来不及看同桌的脸,紧张地拿出新课本,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文具,签上自己的书名:顾春阳。
说起来,这个书名还是父亲花了钱请算命先生取的。虽然我觉得春生这名字也挺好的,主要是都听习惯了。但这个书名,既然算命先生都说这个名字好。那肯定也不差吧。据父亲说,取这个书名保证上大学呢,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就这样,我的校园生活拉开了帷幕。也是从这一刻起,知道我书名的人越来越多,知道我乳名的人则依旧还是那几个。我所不知道的是,这一踏入,就是一个青春的跨度,整整十六年。
我更不知道的是,十六年后,我竟会再次遇见她。
5.
从落后的小山村到热闹的城镇,从热闹的城镇来到越加喧闹的县城,再从县城走向繁华的大都市。生活也从小山村的悠闲里被拖拽着进入到匆忙的节奏里去,竞争激烈,争分夺秒,让人不免心跳加快,脚步匆忙,急追慢赶,心慌意乱,这还只是学校。一切都那么明朗地快。原本以为出了学校,就可以安定下来了,就可以稍慢些,稍稍懈怠。出了学校才发现,过往那些所谓的“快”,它还可以更快,更匆忙,更慌乱。紧随而来,一个个庞大的命题、主题,步步紧逼,最初的好奇心、新鲜感一下子被摧枯拉朽般被淹没在时代前进的步伐中,浑浑噩噩,动荡麻木,始终难以适应,每天被推着往前,再往前。
十六年的光阴倏忽而逝,身边的人来了又走,好不容易熟悉了一个环境又步入新的环境,重复,适应,分分合合,来来回回,它们分割着我的情绪,也将我的青春分割得支离破碎。等好不容易从这支离破碎中找到些许支撑,懂得了珍惜和放手,却也发现那不过一厢情愿、天真的幻想,生活哪有那么轻易,明里暗里还不知道等待我们的是什么,又还有多少需要我们修炼的呢!
十六年光景变化无常,足以改变很多人,也足以让很多事情发生。我已然从当年的毛头小子长大成一个青年,与大多数人所期待的并不相同的是,我从小表现出来的天赋,无论是喜静的内敛,还是后来别人所认为的低调,最终都没有彻底的改变,放开,或高调起来。没有这一天,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我只是越发的沉静,也越发的明白别人的期待是怎么来的。
诚然,小时候的天赋尚且算是天赋,那时的与众不同在众人眼中都将被夸大。无论是数学方面的心算快于一般人,抑或语文的成绩,说话时清晰的逻辑,还是写作文方面所获得的称赞,那都是些很容易就被发现和挖掘出来的,尤其是每逢过年、过节,那几乎是“必考”的节目。若是谁在这方面表现得稍微突出些,就是父母脸上也有光。然而,父母究竟是否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却不得而知。兴许,在他们看来,有了好的开始,便会一直这样继续下去,不断地好下去。
年少时总是很容易有这样的误读,跟着别人的误读一直误读下去,且对此毫不怀疑。然而,这样的误读要很久之后才会得到纠正。那是在一次次失败、失落、失望之后,终于还是明白了虚构和现实、想象与生活的差距。往往就是这个时候,我们将迎来人生中第二次重大的决策。
第一次是上学,它因为义务关系的缘故,要在义务教育结束之后,且自己真的能够决策的话,也就是说父母会同意的情况下,上不上高中、上不上大学还是可以决策的。这个决策在我这并不存在。虽然那时也叛逆,然而,面对未知的一切,我丝毫没有把握,于是上学成了我的避难所。当然,那会儿还有个重要原因,那就是能离开父母的视线,远在他乡,是学习还是恋爱,是真的在上学还是在做其他的事情,只要不是在父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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