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她是不受宠的庶女,被尊贵皇子求娶,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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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1.第十日

宋宴有气,遂提着坛酒去寻了秦邵。

秦邵待宋宴这么个伶人也还算耐心,早早停诊,阖上门时,正瞧见门边上戴着帷帽,抱着猫儿蹲坐在路边的女人,他隔着篱纱同那个女人对视了一瞬,狼一般锐利的眼神。

使得秦邵转身时都觉如芒在背。

“她跟着你后面来了,在门外抱着猫蹲着呢。”秦邵入了后院,看着正温着酒的宋宴道。

同岑舒赌气是真,可宋宴也确确实实开始注意起自己的身体来。

醉个酒也再不愿喝冷酒。

此时的宋宴连眼睛都懒得抬一下,兀自说:“不用搭理她,以前惹我生气,求我原谅时,她总爱寸步不离跟着我,那会儿我给她买过一只兔子,她也这么抱着,我一回头就可怜巴巴地瞅着我,那眼神跟怀里的兔子一样招人疼,往往一心软,我也就原谅她了。”

“这哪是兔子,分明是只狼,瞅谁看上一眼,都似乎能把人一口吞了。”秦邵反驳。

宋宴轻笑一声,倒也未曾反驳:“是啊,从小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小怪物。”

秦邵遇到颜月亭那年,颜月亭这辈子已经到了头。

他原是个行走四方的术士,途径凉州城,被颜月亭过深的执念绊住脚步,那会儿秦邵年轻,觉得新鲜,也深知颜月亭是个再好不过的试炼品。

颜月亭成为宋宴是他心甘情愿的,秦邵帮了他一把,说着不会干涉他往后的人生,却也因好奇,那么多年倒也安安静静在一边看着他在那没有尽头的苦难中去试图寻着一个这辈子可能都寻不来的人。

第一年,他像傻子似的为了护着那点谁都不会在乎的忠贞,毁了脸,杀了人。

三年牢狱,在秦邵觉得他会在那漫无边际的囚禁中彻底绝望时,出手将他从牢里捞了出来,教了他易容,让他乱世里有能力自保。

可是苍离城就像一座巨大的牢笼,彻底将宋宴困住了,又两年的出逃,一次次在城门边被抓回,一次次的毒打,被打断骨头,被打得呕了血伤了肺腑,他还是不长记性。

直至薛崇攻下了苍离城,宋宴才彻底消停,然后在他作为宋宴的最是安逸的一年里,行尸走肉地苟活。

秦邵一直知道,宋宴是为了岑舒去活的。

而岑舒不过是个一心奔赴富贵将他舍弃了的女人而已。

从来都是宋宴痴愚。

可真当岑舒回来后,秦邵却发现,这世上的痴人兴许并不止宋宴一个。

而宋宴也终究在今时今日,说出了有关岑舒的全部。

“我最初待岑舒好过的,后来没了那层主雇关系,她还求我留她在身边,我也只当她是只猫儿狗儿,给她口吃的,不让她饿死就行,从未想过在她身上付出一丝感情。”

“我没养过孩子,在我与她相伴的那些年,她其实很讨人喜欢,同旁的孩子不一样,她懂事,乖觉,且早慧,她会给我梳发描眉,在雨夜接我回家,甚至在我落了满身伤回来时,落着泪为我上药。她兴许怕我抛下她,待我总有十分的好,可我被人冷眼欺辱惯了,我受不住她的好,遂总想原样地偿回去。”

“就这么生生看着这么个姑娘在自己眼前长大,她待我好,我竭尽全力还她那份好,一来二去,倒当真也将她细心呵护了好些年头。”宋宴说到这,眼睛微眯,连声线都柔了下来。”

“就因为这数年相伴你就为她到了这地步?”秦邵问。

宋宴饮了口酒,轻喃道:“还不够,若只是这样,我还是可以离开她的,旧年那些苦日子都是我一人挨过来的,我其实厌恶同旁人有太深的羁绊,那对我来说是负累。”

那大概是颜月亭收养了岑舒的第四年,颜月亭接的一位男客因年岁大,又患有头风,就这么死在床上。

颜月亭被男客的家眷用一根麻绳绑了起来,私扣在柴房。

他们总需要推一个人来做这场横祸的罪魁祸首,一个伶人的性命更不足为外人所道。

颜月亭在深夜被人给拖了出去,他不停地反抗扭动,粗粝的麻绳磨破了他裸露着的皮肉,他想叫喊,却被人堵住口,只能发出细碎呜咽。

他是一只待宰的牲畜,一只将死的虫,被钉死在命运的巨大玩笑里,蠕动着挣扎哀求,只为求那么一线生机,可到头来无人怜他。

他连一个笑话都算不上。

他们将他拖往郊外空地,要活生生将他勒死。

当绳索套在他脖子上时,颜月亭依旧不甘心,哆嗦着身子,狠狠瞪着面前的人,目眦欲裂。

可那绳子并未来得及收紧,有血溅在颜月亭脸上,颜月亭只看见面前的人胸前冒尖的匕首,继而匕首拔出,另一个人尚不及反应便被匕首刺进心口。

全都死了。

同过往伪装的温顺乖觉尽数不同,岑舒这小孩杀人时带了近乎平静的麻木。

颜月亭痴愣地看向她,而岑舒在给他松绑后又露出同以往一样的笑来,妍丽得近乎晃眼的笑,她继而紧紧抱着他,轻声抚慰道:“颜月亭,没事了,你不要怕。”

颜月亭先是发出一声劫后余生的笑,然而那笑渐渐就变了调,竟化成兽般的哽咽,他颤抖着,将头埋在岑舒颈边说不出一句话。

最后是岑舒从死人身上扒下衣服,让颜月亭穿上,然后同他一道埋了尸体,牵着他的手回了家。

颜月亭一直只让岑舒以为自己是个唱曲的伶人,哪怕岑舒瞧出什么,他们都颇有默契地无人点破。

可就在那夜,颜月亭同岑舒述说了他这些年离开戏院后为了求生所做的一切。

那些肮脏的,不堪的,恶心的尽是泥泞污垢的。

因为幼时的经历,他从不觉得自己的是错的,因而说得坦荡,只是在话说尽后,他用那双灼然且分明的眸子死死看着她,执着地想从她那张脸上看出什么。

颜月亭以为将这些告诉她,她看他时就会露出同旁人如出一辙嫌恶的神情,他既盼着她能厌恶他,又隐隐盼着她会跟旁人不同。

他被这样矛盾的情绪撕扯,近乎迫切地想要剖开她,看尽藏在肉身之下的一抹灵魂。

岑舒只是笑,彼时她睡在他身侧小塌上,小小的孩子赤足半跪在他床前,牵过他的手,小兽一般地轻蹭,她笑着说:“我方才不也杀人了么?你也没嫌弃我是个小怪物。”

颜月亭体会到了命运带给他的巨大的荒谬感。

他等了半辈子,没能等来一个救他的人,最后救他的却是这么个孩子。

岑舒这孩子不要命,哪怕那家人后来再寻来找颜月亭,岑舒自从后厨提了把刀,争执中见了血也丝毫不畏,一副要与人同归于尽的架势。

恶人总还怕疯子。

颜月亭到底躲过了这遭劫数,岑舒身上那点莫名的疯劲却也如何都收不回去了。

狼崽子露出了獠牙,看着他的眼神也一日比一日更加露骨。

颜月亭依旧不知悔改地接客,岑舒执意要跟去,但凡颜月亭受到一点的欺辱,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将颜月亭拉走,硬生生坏了颜月亭不少生意。

颜月亭也气,同她闹过数次,骂过她数次,她依旧榆木般的装着聋,有次颜月亭气狠了,便将她赶了出去。

将人赶出去的是他颜月亭,临末后悔的同样也是他。

那夜颜月亭见门外无丝毫动静,又迟迟等不着岑舒回来,匆忙提灯出去寻人。

偏生最是她岑舒没心没肺,被他赶走,就学人去酒馆买醉,浑然不知外界危险。

颜月亭寻到她时她正被几个男人围着,一副要将她拖走的架势,然岑舒还不知道怕,反冲着那群男人嗤嗤地笑。

当时的颜月亭吓得三魂丢了七魄,上前就将岑舒护在怀里,朝着面前几个醉汉似的男人叉腰就是一通骂,本就是下九流的人,他骂的凶,眼神阴狠好似下一刻要将那些人生吞活剥。

凉州城谁都知道颜月亭虽干着那些下作生意,人却凶悍不好招惹。

待将人驱散后,颜月亭怒极,转身看向岑舒时就是一副要打人的架势,手高高抬起,却迟迟不曾落下:“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岑舒却还是朝着他笑,混没心肝的模样:“你能去同他们厮混在一处,我为什么就不行?”

这话问得甚是直白,远远超出了颜月亭的认知。

打还是不舍得打的,那一巴掌终究没忍心落下来,可颜月亭开口时语气依旧强硬,他说:“阿焰,这世上谁都行,只有你不可以,我有能力养你的,你不要想着学我。”

岑舒敛了笑,那双幽深的眼平静得再不起一丝波澜,她伸手强硬地拉拽着颜月亭的衣领,在颜月亭弯下身的那一刻,死死搂住他脖子,她轻声道:“颜月亭,你给我的从来都是最好的,我同样也不希望你陷在淤泥里,那样活着太累了。”

“你的命该是你自己的,你从来都不是别人的玩物,人这一辈子同样也不只这一种活法。”

这是颜月亭生平第一次,有人告诉他还有另一种活法。

他觉得惶恐,觉得不知所措,他甚至不敢去思及所谓的未来。

以至于后来的宋宴将岑舒教他的一切奉为准则。

月亮已然高悬在天边,宋宴应当彻底醉了,含糊不清地说着这段过往,眼睛里的光芒映着烛火依稀细碎。

“那天,她醉了酒,带着我飞到屋檐上,搂着我如何都不肯撒手,她说以后我只要唱戏就行,恩客少给点钱也无所谓,她会陪我将日子过好,她说她武功不差,会将我给护住不让旁人欺辱半分。”

“她在我身边那么久,藏着她的过去,藏着她的武功,藏着她的身份,我从来不怨她,我怨的只是她给我造了数年的美梦,又在最后硬生生打碎,不给我留下半分余地。”话说到此处,声音渐息,他已然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秦邵轻叹一声,终究出去将岑舒引了进来,让岑舒将人给带回去。

岑舒甚干脆地将猫放在地上,将披风解下盖在他身上,继而小心翼翼地将宋宴抱起。

他很轻,于岑舒而言,没什么重量。

秦邵趁着宋宴熟睡,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你这些年为什么没有找他?”

岑舒并非薄情人,她的爱兴许并不比宋宴少上一分。

秦邵只见岑舒抱着宋宴沉默,整个人都陷在了檐下的阴影中。

心里大概有了几分猜测,他毫不避讳地直言:“你不找他是因为当年你亲眼看着他死在了你面前,没有任何余地,没有任何还活着的希望,甚至他的尸体都有可能是你亲自埋葬的,所以你排除了他活着的所有可能。”

这世上不会有谁花费心力去寻一个已死之人。

岑舒闭目,面色在霎时惨白,良久她才点头,看向秦邵时偏带了近乎凄艳的哀绝:“我将他尸骨带回都城,寻遍天下术士,数年来召了他魂魄千次,未能有一次得到回应,我遂以为那召魂术是假的,人死了就是死了,连魂魄都不会留下。”

召魂需要至爱之人的血为引。

千次召魂,施术者就是千次的痛不欲生。

原来,他们都曾用尽气力想再见上对方一面,从不计生死。

2.第十一日

旧年岑舒送过颜月亭一朵牡丹。

牡丹本就是浓艳之花,当配这世间美人。

颜月亭身上敛了那身恼人的市侩气后,总有股近乎颓丧的媚态,黛眉细长,唇色似朱,冲着谁笑,眼睛弯起都显得一副多情模样,风情万种总能看煞那些赏花人。

岑舒遂摘了朵牡丹送给颜月亭,暗红色的花瓣在夜色下似罩着层朦胧烟雾,岑舒当着颜月亭的面用唇在花上落下一吻,继而将花簪在颜月亭发上。

也是那时候,岑舒不知同谁借来的胆,她与颜月亭离得极近,鼻尖相对,轻轻一偏头便能吻上,她同颜月亭说:“颜月亭,我觉得这花比不得你好看。”

那是岑舒第一次在颜月亭面前显露自己的情意,还不忘趁颜月亭痴愣时在他唇边落下昳丽缠绵的一吻。

呆呆站在那,像个孩子似的不知所措。

岑舒在情浓之时,故意将泪落在他颈边,一滴一滴灼得颜月亭整个人都无所适从,颜月亭遂也苦笑着吻去她的泪,嘴边混不着边际地哄:“乖乖,我把我能给的都给你了,你怎生还同我哭上了?”

“还不够。”岑舒却说。

这下换颜月亭愣住了,他将自己都给了岑舒,如何都想不明白这孩子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于是接下来,岑舒搂紧了他,声音轻而颤,却也清楚地传进了颜月亭耳中,她说:“颜月亭,我要你爱我。”

颜月亭没被人爱过,也不会去爱人。

可这是岑舒开的口,颜月亭想都未想,便应了下来,笑着道:“那我试试。”

岑舒后来更是毫不遮掩自己那近乎偏执的独占欲,亲自在颜月亭眼尾处纹了朵牡丹,打上独属于她一人的印记,还笑着说颜月亭是她的,谁都夺不走。

岑舒用了很久试图去教颜月亭如何去爱人。

一如后来的宋宴所言,是岑舒将他从过往的炼狱中拉出来,是岑舒教他怎么去活,更是岑舒求的他去爱她。

以至于最后离不开岑舒的成了颜月亭,爱得最惨的偏又成了他颜月亭。

如今的岑舒思及旧事,不知该如何挽回,想了许久,只想出一个颇为拙劣的方法:寻一株牡丹哄哄宋宴。

可是苍离的深秋是没有牡丹的。

岑舒遂入了街市买了一小块檀木,以及一把刻刀。

北魏军中已然有岑舒安插的棋子,其实,苍离城中寻她的北魏士兵在她出逃后的几日早已销声匿迹。

岑舒花七年时间,织就了今日一张大网。

她该在大婚那夜杀了薛崇后,彻底让薛崇的士兵生乱,从而夺回苍离城,再趁北魏皇室夺权自顾不暇之时,让大梁彻底反击。

岑舒想过若生变故,她会同薛崇鱼死网破,可那个变故是宋宴。

她初遇宋宴时只觉得这个伶人像极了她的故人,又是在第二日对他生了怀疑,为了这么点颜月亭也许还活着的可能,她徒生胆怯,决意策划一场出逃。

她在第三日时彻底确认了宋宴的身份。

只因这世上没有人会为她这么个落魄郡主的空口承诺豁出性命,亦再不会有第二人那般的像他。

三天的时间,从最初的决然赴死到后来推翻所有的计划重新筹谋。

岑舒无非是想趁着为数不多时间,再尽可能多活上一些日子,再……好好陪陪他。

回去时宋宴在逗猫。

昨日岑舒抱着猫跟了宋宴一路,本是故意装可怜去祈求宋宴的原谅。

谁知宋宴醉了酒,她遂将猫儿丢在了秦邵的医馆,一个人把宋宴给抱了回去。

也不知是秦邵将猫儿送来的还是宋宴亲自去接的,宋宴正抱着猫儿喂它吃前几日在市集买的鱼干。

一人一猫在从最初的剑拔弩张,到如今反倒相处得愈发和谐起来。

宋宴一下下揉着猫儿的后脖颈,任猫儿在自己的怀里惬意地舒展腰肢。

他心中依旧有气,却已然平静了太多,见岑舒回来,只轻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开口:“当时不知是谁同我闹着要养它,结果当宝贝似的玩意儿说丢就丢,若不是秦邵把它送来,你这混没心肝的东西怕是早早就将它给忘了个干净。”

这话摆明了意有所指。

岑舒叹了口气,上前挨着宋宴坐下,手亦想伸向他怀里的猫,可宋宴硬是犟了口气,将猫儿抱远不让她摸,狠狠瞪着岑舒,好似岑舒摸上一下他就彻底跟她没完。

“昨日你喝醉了,猫儿和你我只能抱一个。”岑舒解释,语气中是近乎包容的无奈。

可宋宴依旧不依不饶:“所以,当年你又是为了谁抛下的颜月亭?”

他这会又不肯同岑舒承认自己的身份。

好似有宋宴这身躯壳的掩护,他就可以彻底地同过去割裂成两个人。

总有这么一天的,可岑舒不再说话,只埋头用手中刻刀一下又一下地削着手中的檀木。

宋宴冷笑,正待拂袖离去,却不想岑舒又在他身后蓦然道:“最初被你捡回去时那三年,生为贵女,其实还是带着一点骄矜的,瞧不上你的卑劣,视你为草芥,可又想依附着你去活。我从未曾救过你,一直当着一个旁观者,在你身边极尽伪装小心讨好,试图取得你的信任与真心,然后再慢慢看着你……愈沉愈深。”

“初时瞧不上你,后来岁月点滴,又不得不承认我还是喜欢上了你,我看你将死,出手救你,杀了那些人的时候,却蓦然发现,你对着我哭,我竟是会心疼的。”

“我试图拉你一把,不想让你再仰人鼻息看人脸色,那般屈辱地去求活,试图让你爱我,也真的想过同你这么过一辈子,可岑岚山发现了我的踪迹,他们用你的命威胁我,逼着我离开你,去走我原本该走的路。”

“你我竭尽全力,都是争不过天家的,当年离开,只是想让你活,又何曾想到……”

害他落得那般的结局。

宋宴听得她颇为笨拙的解释,沉默良久,再回身时面上却是生了笑,在稀疏阳光下,他俯身摸了摸岑舒的发,他说:“你当年若告诉他,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他宁可选择去死。”

“岑舒,这世上远没有人比他更固执了。”

固执地守着一个人,从生到死都不曾悔改半分。

3.第十二日

在傍晚的时候,岑舒手里刻的牡丹已然渐渐成型。

宋宴便也坐在她身边,难得安静地看着她,似乎隐隐猜到什么,他毫不客气地拆她的台:“那么多年了,还是只知道送牡丹,当真是个木头脑袋。”

宋宴骨子里其实甚是恶劣,这些日子被岑舒捧惯了,知道岑舒因为愧疚会无条件地纵容于他,遂也伸手去抢岑舒手里的刻刀。

岑舒下意识将刻刀扔在一边,反倒将宋宴给接了个满怀,宋宴依旧不依不饶,被她这么抱着,反低头咬在了她脖子上。

其实也没用什么力气,岑舒也由得他咬,任宋宴咬够了才说:“以后别抢了,小心伤到手。”

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我这一走,总得给你留点什么。”

“你死了我也解脱了,我要你的东西做什么。”宋宴恶声恶气地拒绝。

到了这地步,谁都知道一切都是徒劳。

那会天色已暗,岑舒松手,轻轻推了推他:“天黑了,我瞧不见,帮我点盏灯。”

宋宴依言慢吞吞起身拿出火折子将灯盏续上火,昏暗烛光亮起,岑舒正想接着刻她的牡丹,有风吹开了窗,落下一只黑色信鸽。

信鸽腿上绑了一只竹筒,显然是岑舒埋在北魏的暗桩给她送来了消息。

岑舒伸手,鸟儿便乖觉飞到她手心,她继而将竹筒上的信取出,只看了一眼,面容霎时苍白,她继而欲将密报点火燃尽,却被宋宴拦下。

“发生了什么?”宋宴问她。

宋宴在与岑舒相关的事上,一向敏感,毕竟是个被抛弃惯了的,他怕再一次被她撇下,总试图知道岑舒的一切打算。

岑舒亦再不欲瞒他,她说:“薛崇杀了他两个哥哥,已然在北魏登基,他想趁朝局初定,将我接回北魏,再以我为质向大梁举兵,誓要让大梁亡国。”

分明早已认命,可真当这一天来的时候,宋宴还是觉得怕,怕得整个人都近乎战栗。

他整个人颤抖着,眼中却更是抑制不住深猝进骨髓的恨:“当年我是想拉着薛崇一起下地狱的,我只恨没能杀了他!只恨搭上我的命都没能杀他!”

这是他亲口承认的。

岑舒同样也压抑太久了,当年她是亲眼看着他死的,她不知道颜月亭变成宋宴究竟花了怎样的代价,岑舒不自觉握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绕过他的后颈,以一种安抚的姿态按着他的头,让他埋在自己怀中。

他们维持着这个姿势,直至宋宴趋于平息,岑舒才俯首贴着他耳畔,柔声道:“你太干净了,还有你好着的那半张脸,我也从未曾在你的脸上瞧见过故人的影子。”

宋宴整个人都僵在她怀里。

“你弃了原先那副残破躯壳,极力护着现在的身体,重来一次,原先的活法你早已不打算再用了。你等的从来都是我,所以你极力为我护着自己的忠贞,哪怕为此受了苦,杀了人,甚至毁了自己的脸,可你身为宋宴,见我的第一面时就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给了我。”

“你厌恶以前的颜月亭,也从来都不肯同我承认自己的身份,好似只有这样,这份感情才是干净的,你才不会又一次的被我给抛下。”

在揣摩人心这方面,岑舒从来都是一把好手。

这些话太过残酷,她将面前之人最后的遮羞布都彻底地撕裂了,可岑舒还是忍不住将这一切诉诸于口。

宋宴习惯性地想要逃避,试图将岑舒推开,可岑舒禁锢得太紧了,他只能朝着她蓦然吼出了声:“你为什么总要逼我?”

来不及了,若再不问,她到死都不会知晓颜月亭曾经为她受过的苦楚。

她接着问:“传闻千年前曾有一秘术,若人死后执念过深,魂魄滞留人间未散,是可以将他的魂魄安在将死之人身上让他重生的,但这些秘术总还需要付出代价,你究竟为此付出了什么?”

两人此时眼眶都已然红了,在暗夜里如困兽般死死盯着对方。

那只黑色的信鸽被他们的动静彻底惊飞,扑棱着翅膀飞往窗外。

宋宴也终究在长久的对峙后渐渐趋于平静,须臾之间,他终究妥协,唇边缓缓勾出一抹笑来:“既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

岑舒用七年时间,捞起这么一个在苦海中沉溺的孤魂,是她松开他身上那层枷锁与桎梏,亦是她竭力拼凑着他,试图教他成为一个完整的人,她教他爱与被爱,怜惜他一生苦楚,始终在试图救赎他。

于是,当岑舒离开后,支撑着颜月亭的那根独木便崩塌了。

苦海的尽头依旧是苦海,他因此沉得更深。

颜月亭啊,疯了一年,困顿于过往一年,又寻了她一年,直至凉州城破,北魏铁骑踏入凉州城,他终究看见随行在薛崇身边的女人。

所有人都说,她不是他的阿焰,说她是大梁在北魏为质的郡主,是昭顺王岑岚山的女儿。

颜月亭不信。

当时都说岑舒叛了国,自甘下贱成了北魏皇子薛崇的姬妾。

他跟着一群戏子混进北魏军营给士兵唱戏,岑舒营帐始终有士兵死守,他甚至未能私下同岑舒说上一句话,要上一个解释。

军营被大梁士兵奇袭那夜,漫天的火光,四处都在厮杀,所有人都在逃窜,唯有他迎着刀光剑影走向了北魏军营的最深处,当时薛崇暴怒,在此战败势初显后下令撤兵,逃脱前还不忘提着刀去同岑舒清算。

其实就差一点。

大梁前来解救岑舒的兵卫将至,薛崇却也在震怒下向岑舒挥了刀。

岑舒不知为何,落了满身的伤,身上的衣早已被血浸透,这一刀如何都是避不开的。

颜月亭只是个俗人,贪生怕死,屈辱求活。

可却在那一刻,他忘了那么多年来求生的本能。

他觉得自己似乎是愿意为了岑舒去死的,总好过在没有她的日子里绝望地去活。

颜月亭挡在了岑舒身前,长刀穿透他的同时他亦用他捡来的断匕试图刺进薛崇的身体。

颜月亭这拙劣的刺杀在薛崇眼里还太过幼稚,那把断匕被打落在地,颜月亭想让岑舒逃跑,开口时喉间却已然满是血沫,而身后亦响起岑舒近乎绝望的嘶吼哭嚎。

他死到临头都不愿再让薛崇有伤害岑舒的机会,于是又忍着剧痛向前一步,在长刀近乎没柄时死死抱住了薛崇。

薛崇怒极,欲摆脱他,却如何都甩脱不开。

哪怕整个人因失了血在不断抽搐,他指骨却已然扣进了薛崇的血肉里,颜月亭用尽了此生所有的气力,薛崇如何都不得挣脱开他半分。

于是长刀抽出,刺进,又再抽出,薛崇又捅了他数刀,近乎将颜月亭整个人开膛破腹,剖成整整两半,可颜月亭依旧不愿松手。

大梁救兵已至,薛崇只能用长刀砍下了颜月亭的手臂,随即转身离开。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长刀一遍遍地撕裂血肉,身下鲜血早已堆积成河。

其实很疼,疼到最后只剩了麻木。

伤重的岑舒堪堪抓住颜月亭一截袍角,颜月亭亦卸了所有力气整个人跌进满是鲜血的尘土里。

颜月亭到死都未能将一切同岑舒问个分明。

再后来啊,他魂魄四处游荡不得解脱,就这么遇到了秦邵。

他求秦邵让他复生,亦甘愿成了秦邵的试炼品。

于是秦邵便替他找了具将死的躯壳,助他复生。

代价便是来生的所有气运。

宋宴说:“我这辈子都未曾好过,自也顾不得下辈子了,所有人都是朝前看的,只有你让我停在了过去。”

“岑舒,死的时候,很疼,但我不觉得怕,反倒觉得开怀,是我救的你,我是为了你死的,你就算不爱我,也该记我一辈子。”

手中刻刀落地,岑舒指尖被刀剜了一道口,有血涓滴而下,她却恍然不觉,只固执地用另一只手抓着宋宴那截伶仃的腕。

宋宴近乎快意地将这些残忍往事说出,又瞧见岑舒这副模样,遂也冷笑:“你高高在上,我命若飞蝇,又何必可怜我?岑舒,你无须摆出这番做作模样。”

他嘴上这般说着,却也挣开岑舒,寻来药箱替岑舒上了药,顺带用帕子给她将伤处裹上。

岑舒半晌才看着宋宴痴愣愣唤了声疼。

“矫情什么?就这点伤疼也给我受着!”宋宴凶她,手上却不由地放轻了动作。

可岑舒还是觉得疼。

天上白惨惨一轮明月,地上掉落着沾了血的牡丹花,身前……是她如今唯一能倚仗着去活的她的爱人。

离了这泼天权势,惶惶富贵,她岑舒什么都不是。

于是她又凄凄然笑开,看着面前那个只剩半边可怖容貌的伶人,坑洼不平的死肉旧疤,刀痕烙印遍布其上,面目全非的已然窥不见原本模样。

任那人如何嬉笑怒骂,都似覆了张令人生厌的狰狞鬼面。

指尖近乎割裂的伤处疼得她无法喘息。

岑舒只觉得难过,她固执地想要去抓住什么。

最后终究受不住般,她又一次同宋宴唤了疼,继而不等宋宴反应,颤抖着凑近亲吻了宋宴那半张近乎狰狞的面庞。

宋宴愣然后,嘴却蓦然咧开,发出一声悚然的怪笑,语调亦玩味得近乎冷漠,他说:“岑舒,我这张脸你也吻得下去,不觉得恶心么?”

岑舒依旧在吻他,用尽了勇气去吻过他半生岁月的瘢痕,她近乎呓语地说着宋宴并不想去理解的疯话:“你可以不用这么苦的,我不该让你受这些苦的,可我……”

宋宴被她的话语刺痛,未及她说完就仓惶间将她推开,转身进屋将房门关上,满身伪装这才得以卸去。

他依稀间听得门外之人用轻似呓语的声音道:“可我以为你死了,以为你死了啊!”

宋宴随之才似受不住般背靠着房门缓缓跌坐于地,以一个极没有安全感的姿势环抱住自己,他觉得半边脸灼烫得让他近乎难堪。

当年的炽热烙铁都比不过岑舒的吻灼人。

他麻木地坐在那良久,外边早已没了声息,静得只余切切虫鸣。

在宋宴以为今夜的一切已然彻底结束时,门外却蓦然响起一声近乎压抑的呜咽嘶吼,如暗夜惊雷,携着透窗而过的呼啸寒风直直贯穿宋宴的耳膜。

宋宴闭目捂住了自己的耳。

不去听,亦不愿生言。

这数年,他们都化成了游离的魂魂,沉进滔天孽海之下,江河绵延化作无形的刀剑长刃,反反复复切割着他们的魂灵。

人世如火海炼狱,非要将他们压干榨尽,尝遍悲苦。

于是一人将数年哀恸隐忍于惶惶暗夜里化作一声长嘶,另一人啊,被命运扼住了喉舌,不敢妄语。

当真……极悲极苦。

4.第十三日

宋宴将岑舒关在门外关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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