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生传人一脉大雅之音,一家子四代人反复吟

钱江晚报记者马黎通讯员郭楠序车门打开,一把扇子伸了出来。裘瀚哲从车里下来,手里捏着扇子,黑色绒布扇袋。上午9点,他跟着妈妈周玺走到浙江昆剧团四楼排练厅。换上宽松的练功裤,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安静地只听到苍蝇在窗户上扇动翅膀的声音。毯功、腿功,两个小时,这个男孩默完所有身段动作,一点声音都没有,除了几声咳嗽。他正在变声期,妈妈说,畅畅已经找到小嗓了,这对一个小生来说,非常重要,等于祖师爷赏饭吃。两天后,他就要回苏州了——这三个字,在这个13岁的男孩身上,似乎有着多重含义。回。回学校。苏州艺校,跟浙江艺校不一样,它是一家专门培养昆曲人才的学校:苏州市昆曲学校。这意味着,他选择走上一条昆曲学艺之路。今年,是入校的第二年。我要成为昆曲小生了。他有点高兴。过完寒假,回苏州开学后,这个22人的班级正式分行当,他选择了小生行。回。回苏州,回到年前太爷爷学昆曲的起点。年,周根荣9岁。“昆曲正宗”的最后一个班社“文全福”解散,曾称霸剧坛的水磨调已临绝响之境。以民族资本家穆藕初为首的人士,出资创办了“苏州昆剧传习所”,对昆剧勉作救死存亡之举。周根荣的条件不好,嗓音欠佳,有点干涩,个子瘦小,年纪也小,先生们考虑,就留下他打小锣吧。周根荣拜了大先生,正式学习昆曲。也是在学戏第二年,先生给大家分行当。“他喉咙不见得,身上蛮灵活。”沈月泉对周根荣说,你就跟我学小生吧。周根荣正式学习昆生。后一年,改艺名“周传瑛”,成为沈月泉嫡传的苏州“正昆”小生。年后,畅畅和太爷爷站在了同一个起点上。今年,是昆剧“传字辈”诞生周年,也是昆曲获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的世界首批“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名录20周年。“传字辈”艺术家在中国昆剧史上,具有承上启下的作用,此后,“世、盛、秀、万、代”(浙江),“昆大、二、三、四、五班”(上海),“继、承、弘、扬”(江苏)等诸代昆曲艺术从业者,代代相传。周传瑛的三个儿子,世瑞、世琮、世璋,如今都从事昆曲舞台艺术,并以昆曲舞台为终身事业。孙女周玺在浙江昆剧团工作,周玺的堂姐,是国家一级演员、北方昆曲剧院创研中心主任周好璐,她的女儿李英裕,去年也考进了中国戏曲学院附中。年后,一南一北,一生一旦。这些深沉的含义,是我们这些大人,这些看着畅畅慢慢长大的人,赋予给这个“周家第四代”的。就像当年,9岁的周根荣选择当一个小生时,怎么会想到,自己身上系着一条线,维系着我国最古老剧种昆剧的命运呢?传瑛和畅畅处于完全不同的时代,这个年出生的男孩,有着更广阔的道路可以选择,他对自己的人生,掌握着主动权。但他却和太爷爷一样,选择了昆曲。对于畅畅来说,传承,究竟是什么?他手里的这把扇子,是外公周世璋去年10月送给他的。老师发的扇子太大了,外公就把自己的扇子给了他,“昆曲百年世家世璋世伯大人清玩”,扇面上是朋友的题字。天热,即便带着扇子,他也不扇,不练功的时候,扇子一定收起来。他穿上小生的褶子,绝不乱趟水袖。累了,也不蹲下,更不会坐在地上。他说,妈妈,我再累,靠一靠我都不要的。我穿的褶子是我的吃饭家伙。第一学期回来,妈妈发现,他的褶子居然一点没脏。去苏州前,他把褶子摊在干净的地上,对折——这是妈妈教他的折褶子的方法,放到口袋里。又把高靴的筒面翻下来,理好上面绳子,塞到鞋子里,放入塑料袋。褶子、扇子、翎子,是昆曲小生表演艺术全面的体现,周传瑛擅长运用“三子”,昆坛有言:三子唯传瑛。畅畅自然还不完全懂得“三子”的真谛。但他用自己的方式,细心保护着一位昆曲小生的羽毛。他知道,自己身上也系着一根线。这根线有多重?很重,一度压得他喘不过气。但,又是什么在推动着他的人生向前,回到爷爷的起点呢?周根荣,艺名周传瑛周韦明,艺名周世瑞,周传瑛长子周世琮、周世璋,周传瑛二子、三子周玺,周传瑛孙女周好璐,周传瑛孙女裘瀚哲(小名畅畅),周玺子,周传瑛外重孙李英裕,周好璐女,周传瑛外重孙1.畅畅背过身,偷偷打了一个哈欠,手捂住嘴,没发出一点声音。打开扇子,《玉簪记》里的潘必正烦闷了。“月明云淡露华浓,欹枕愁听四壁蛩。伤秋宋玉赋西风,落叶惊残梦。”大外公周世瑞整理了太爷爷二十多出剧目的身段谱,光这两句,就有整整四页。先视左侧,再视右侧,两看时双眼稍蒙……先向上抬眼皮,然后再抬头望天际的月和云,接着把眼神收进,微笑地向右晃头……唱到“蛩”字,大外公在括号内特意备注了一句话:在这段表演中的眼神是最重要的,要随手指旋向而略带瘟气,略带眯花而凝神。这个眼神也太难了吧。畅畅近视眼,度。妈妈说,他是上眼睑肌无力,眼睛睁不大,呆萌呆萌,看上去眼睛没神。老师也说,你没有眼神。有一次,妈妈挑逗他,故意激他,他生气了。妈妈趁机——停,你平时亮相的时候,就要有这个眼神。他恍然大悟:原来这样啊。排戏的时候,妈妈说,要亮相了哦,想着妈妈嘲笑你的时候。他喜欢邓伦和杨紫,因为喜欢他们拍的《香蜜》,“颜值,演技。一个人喜欢一个演员也就只有这些。”他爱看古装剧,《三生三世》、《庆余年》。最近,他跟爸妈一起看《赘婿》,有一个镜头,他看不清楚,睁大看看,缩小看看,再睁大看看。妈妈又喊停——闹,你这就是看远-看近-再看远,这就是朦胧感。当年,周传瑛在小生行里,并不出挑,嗓子条件不好,眼睛也不亮,却得到了一句评价:嗓音虽涩,而风度翩翩,神情可念。洛地先生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上世纪80年代,有一次,在黄龙洞的院子里,周传瑛给演员们讲身段,表演三个人的出场:张生、潘必正和柳梦梅。三个人都是巾生,年轻帅气,都还没有中举。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始演了。三个人,大招式,演得完全一样。但仔细看,却又不一样。尤其是眼睛。传瑛的眼睛,其实糊里糊涂的,但一上台,真是亮!张生出来,有点狂态;潘必正出来,慢吞吞的,有点憋憋的。而柳梦梅,就是懵里懵懂的,像在做梦。如果畅畅回到40年前的黄龙洞,看到这一段,他一定能划出重点,找到区别。“我太爷爷好像就是潘必正,就是这个角色,有身临其境的感觉。他的《琴挑》和很多人不一样。”潘必正烦闷睡不着,出门散步。整冠,看到地上的月光,手背后,细看,再抬头望月,如此明朗的月亮,不由打开了扇子,散步。走一步,扇子往头上一点,哎,好烦啊。畅畅边做边讲,这段《玉簪记·琴挑》的开场,他在学校已经学过。执扇、开扇、合扇,不同的指法,不同的意思。他的手指很长,白净,指甲修得平整,光看手,会以为是个女孩子。右手拇、食、中三指执扇,其他两指作兰花式,手臂平举胸前,成半圆形,扇尾向左,扇头右倒在虎口内,距离胸六七寸,左手背后,手背刚刚靠在腰带相近,肘部亦须带圆形。小生立定时身子必须略向前倾,但又必须防止驼背。这一段扇子舞,周传瑛写在了《扇子舞——小生基训材料》开头部分,那是年。畅畅没看过这段文字,但前几年,他第一次看太爷爷的《琴挑》录像,学会了一个小生的亮相。他觉得有点难,“难在细节。”“开扇时手的变化,开扇、走路,都不一样。”这是他看太爷爷录像时观察到的。他不知道,太爷爷也说过同样的话——“扇子的动作,不能千篇一律。我以前学戏,要想学会小生运用扇子的一切动作,时间很长,进步很慢。我觉得今天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学了,为了更好培养下一代,必需用新的方法,所以我把小生的扇子动作,组织在一起成为一个《组舞》。”同样的动作,不同老师的教法,区别在哪里,甚至别的同学怎么做,畅畅能同时做出来,包括错的也会做一遍。他又仔细分辨简化版和复杂版——太爷爷的细节动作太多了。比如,写字的动作,太爷爷会手会撩一下后襟当笔。看见虫子时的动作也不一样……他边说边做了一遍。“这就是我太爷爷的《琴挑》。”他收拢扇子,很利索,“学校教的和太爷爷的我都会学,学我太爷爷的《琴挑》,是回炉重造。”洛地先生曾说,传瑛腹藏四百折戏和他场上神逸的表演,我感受到昆生是怎么体现着生者,生也。周传瑛有一个思想:大身段守家门,小动作出人物。这两句话,把继承传统和创造人物,全都概括了。太爷爷如果知道畅畅的小动作,会怎么想?为什么决定要学戏做一名昆曲演员?畅畅:为了传承。他正在写一篇作文,题为《为梦想而努力》。手里的笔没有停,也没有抬头,淡淡地说了这四个字。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想的?畅畅:八岁。为什么记得这么牢?畅畅:因为当时这句话是我说的,我说,以后我要学戏,是为了传承。有这么坚定的想法,是因为?畅畅:为了自己的家族吧。没有想过做其他事情吗?畅畅:没有,一方面是喜欢,还有一方面就是刚刚说的传承。妈妈有跟你讲一些家里的事情吗?畅畅:有。怎么讲?畅畅:不会非常刻意地去讲。讲过什么?畅畅:讲过我太爷爷以前的事情,还有他们小时候的事情。你印象最深的是什么事情畅畅:我太爷爷从以前是个敲锣的,到后来成为艺术家。你喜欢昆曲什么呢?畅畅:它的历史。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觉得一个好的昆曲演员应该是怎么样的?畅畅:把自己当成这个人物去演,带上你的感情。2.那年,畅畅6岁,也是放假,我去浙昆排练厅采访,老师正在给他压腿。痛吗?老师问。他说,不痛,一点都不痛。脸上已经稀里哗啦。那时候每天练功前,他都要走到太爷爷的照片前汇报一声:太爷爷,我去练功了。“你太爷爷当年啊……”“你是周家第四代”,这两个句式,在他的生活中,常有不同形式的组词造句。“今天苏州艺校报到了,他正式开启了他从艺之路。虽有不舍,但我很放心。加油,周家第四代!”年8月27日下午,周玺发了一条朋友圈。那天,周世琮也赶到苏州送畅畅报到。周世琮(左三,周传瑛次子)送畅畅入学。左一为张天乐,苏州昆剧院昆剧表演艺术家,他的孙子张盛之和畅畅是室友。决定去苏州前,畅畅对妈妈只说了一句话: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这是我的责任。什么是责任?第一学期,畅畅经常受伤。有同学说:你还是四代嘞,你不要练了,你什么都不行。他没有把这些话跟妈妈说,告诉了外公周世璋。每天放学,外公去接他,两人会一路唱着昆曲回家。“他们让我好回家了,说我不配做四代。”别人觉得他胆子小,这个不敢做,那个不敢做,不像别人能做得那么好。进学校前,基本的腿毯功,周玺没要求他练多少,没要求他翻多少个跟头,只要会就行。她说,希望他保持一张白纸,让老师去教。畅畅(中)期末考试畅畅期末考试(右一)前几天,畅畅说,妈妈,我不会小生的笑。小生的笑,要用自己本嗓的丹田气笑出来。笑不好,会笑得很难听。妈妈说,你不要着急,笑,得慢慢找。从四五岁起,畅畅就跟着妈妈看戏,这是他的日常生活。散了戏,经常有人要抓住他问,畅畅,这个戏怎么样?还可以吧。他不多说。一回家,他就跟妈妈讨论对角色的理解。妈妈问:要是你,你会怎么演。他说,我没有看过这个剧本完整的故事,我得在网上看完后,再看一次这个戏,我才能跟你讨论。妈妈说,好,我给你大半年时间,了解这个戏的发展历史,改编史,半年后,我们再来聊这个戏。畅畅走读,每天五点起床,五点半到校,从来没有迟到过,有时候比住在学校里的同学到得还早。有时候伤得有点重,他会主动跟老师汇报,酌情少练一点,或者练别的。是因为怕痛吗?有些伤,挺挺也能挺过去,但他会担心,这个地方伤了会不会影响到别的地方,影响他继续练功。他想的总是比很多同龄人要多,甚至复杂。同学叫他老头。他认了,但转念一想,不知是自问,还是问我,“跟同龄人比,我是不是有点太成熟了?”有次在学校食堂,他前面坐着班主任和副班主任,班主任回头指着他:你们看裘瀚哲像不像个大学生。小时候,周玺骑车带他出门,他手上拎着一根细长的绳子,觉得这根绳子会飞起来。“出去捏这根绳子,回来的时候绳子还是会捏在手里,绝对不会掉。”他喜欢飘逸的东西。小时候有一次在西湖文化广场,他拿着像艺术体操的飘带,会玩一下午,他说,妈妈你看,我这样甩出去像不像条龙?他是班里唯一不看动漫的,“我玩的游戏都是他们不玩的。他们玩《王者荣耀》,我玩《光遇》,一款非常治愈的游戏。”他打开手机,出现了一幅古风画面,笛声悠扬,有点诗意。玩游戏的手你觉得是什么造成的你的早熟?性格,太-腼-腆了!他加重了语气。学过的戏里,他会得最多的是《牡丹亭·惊梦》和《拾画》。“《拾画》是我听会的,不是老师教的。小时候我喜欢看武戏,觉得帅,但现在还是喜欢文戏,喜欢文戏的唱。本来小时候很大大咧咧的,学了戏之后我就瞬间文静了。”学昆曲会改变人的性格吗?我问。他再次纠正我——会改变一点气质,性格随我自己。我在我们班是个没有存在感的人,但是我习惯了,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我这个性格,后来我才发现,可能是共同话题比较少。明星、歌、rap、手办、动漫,这些流行话题他也聊,不跟男生聊,只跟女生聊,结果被男生调侃他谈恋爱了,“我跟男生聊不来,《海贼王》什么的我都没看过。”畅畅:我在课堂上从来不讲话,有人在聊天,还有的同学在啃手指甲,我们老师每次都——看这里啊!然后就开始夸我,看,裘瀚哲每次都看我。那怎么说是没存在感的呢?畅畅:我在同龄人里面是没有存在感的,我在游戏里更没存在感。比如说我玩《光遇》,别人成群结对地在练琴、跑图,我就在旁边蹲着,蹲着吹风。他的室友叫张盛之,爷爷张天乐,苏州昆剧院昆剧表演艺术家,盛之是第三代人,也出生世家。两人偶尔会在晚上聊聊戏。有时候,张盛之经常突然来一句,小裘!你看我找到声音了!班里7个男生,找到小嗓的人特别少。第一学期,畅畅几乎不理妈妈。“很长一段时间,跟我很淡漠。疫情期间,每天关在家里,他压腿,我练瑜伽或者普拉提,我们俩在一起,在这个过程中,开腿、下叉、拿顶、虎跳。每天个飞脚,虎跳每天练个起,再多要头晕的,我也心疼。”一个小时的身段练完,畅畅穿上高靴跑圆场,跑了几圈后,他换上练功鞋,绑着沙袋,继续跑。跑完后,他拿掉沙袋,再跑。妈妈,这个时候我感觉特别轻松,飞起来的感觉,我想再跑两圈,找找这个速度。他继续跑。开学后,畅畅发现自己进步了。畅畅和妈妈周玺你性格是怎么样的?畅畅:小时候还是比较开朗的,现在开始有点社恐。为什么?畅畅:不会讲话。你以前身边的同学有喜欢昆曲的吗?畅畅:没有,我们学校几乎没有。刚去苏州的时候,自己怎么感觉?你妈妈说你压力有点大。畅畅:对我来说,(压力)还是蛮大的。(压力)来自哪里?畅畅:做错一件小事,就会放大,有可能会败声誉。其他压力都还正常,学习上专业上的还行。平时受伤是不是还挺多的?畅畅:我没受过伤。你怎么看待苦这件事情。畅畅:苦在我看来是人生当中的一种磨练,承受住这些苦就可以大放异彩,我的理解就是这样。你怎么评价自己目前的“技艺”?畅畅:毯功、腿功不好,其他还行。体能不好,腿骨子有点硬。练眼神的时候会不会有点练不好?畅畅:嗯,瞪不起来。那怎么办?畅畅:16岁之后去拉个眼皮。像你家这样四代都从事昆曲事业能传承下来的已经非常少,你怎么看传承?尤其在你这一代人身上,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少了,可能也不是那么重要,你怎么看?畅畅:现在我身边能看到的大部分是学音乐、舞蹈的,基本上看不到什么戏曲演员。关于我们家的传承,我只能说,一直要传承下去。但是还有另一方面,如果我有个后代,我不会一直强求他学昆曲,我不能束缚一个孩子的自由,他对梦想的自由,他的生命权限是他自己的。你以后想做什么,爸爸妈妈怎么跟你说的?畅畅:他们只照着我的方面来问我,没有对我有任何的奢望。我选择学戏这条路,是因为我看到现在传承戏曲的艰苦,我就选择了学昆曲。你怎么看到的?畅畅:网络、新闻和现实。以至于很少有人在专业上跟我有共同的话题。3.“他风轻云淡,好像比我看得都透。”妈妈说。“我以前老是说,我是我爸妈相减掉下来的。”畅畅说。我说,你跟妈妈在一起,感觉很像朋友。畅畅:在我们这个年纪,还不能理解什么是真正的朋友,我们这个年纪怎么可以理解得了感情呢?他突然反问了一个高深的问题。小学二年级,畅畅说,妈妈,我已经看透了这个世界,我已经看淡了人生。前段时间写作文,主题:什么是成长。他跟妈妈说,成长不是从小慢慢长大到成熟的成长,任何时间,都在成长。人的成长不是在于生到死的过程,哪怕这个人死了,可能他留下来的东西,影响别人的东西,还继续在成长,这是他对成长的理解。周玺说,嗯,你这个成长的概念,是不是像我们家传承的概念是一样的?啊,好像也是可以这么理解的。他继续说,没有一件事情,非要开花结果,哪怕果实成熟了,掉落在地上腐败了,他还是在成长。腐败了,细菌在成长,滋养土地的这些肥料在成长,它们滋养了土地,土地在成长。畅畅的话,像是对“昆曲百年世家”和“周家四代人”做了注脚。周玺8岁,爷爷走了。幼儿园三年里,有两年的时间,她都留在家里,坐在小板凳上看他教戏,这是留在她心里的爷爷,最常见的样子。周传瑛住院后,咳嗽,起痰很多。当时没有餐巾纸,大家喜欢吃加印子,外面包了三张包装纸。小周玺最不喜欢吃话梅类的零食,但每天要吃很多,她要把三张纸留下来,最里面一张还要洗干净,给爷爷吐痰。她喜欢喝爷爷泡的茶,爷爷喜欢泡高碎,晾在那儿,等他想起来喝的时候,肯定已经被孙女喝完了。周传瑛和周玺,周玺手上拿着爷爷的扇子爷爷不会跟她讲太多年轻时的苦,有点好事情,就会想到这个孙女。奶奶张娴说,你不要总在家赖着爷爷,爷爷也要休息的。周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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