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李旭龙凼行雨

龙凼行雨文/李旭（一）我是去过龙凼好几次的，只不过不是为了游玩而去，而是因为工作走访入户。龙凼路途远，每一次都来去匆匆，根本无暇顾及那里的一草一木。对龙凼村委会门口的景点指示牌只能看看，回去后，再展开丰富的睡前联想。不过也好，去了几次，景点的名称总算记下来了。说实在的，在去冲河岐院子走访时，还是可以看见一点点瀑布的。冲河岐的路陡弯多，车子行走在挂壁的山路上，从窗户小心翼翼探出脑袋，可以看到龙凼石，还可以俯视对面崖壁上，贴面直下的青龙瀑布的半边脸。瀑布溅飞的雾幕从脚底下的山壑里升腾上来，眼前顿时扑朔迷离，车子仿佛被托在云海中飘忽了一样。光这一眼，我心里就产生了无限的诗情画意，在同学或朋友面前，也就有了炫耀的资本。遇到他们就能底气十足地说，欢迎你们到肖家镇龙凼来玩！去年五月，正是赶上久不放晴的梅雨季节。梅雨稀稀疏疏的，即便下十天半月，河里也不见得涨水，甚次连浑水都看不到。这春不春，夏不夏的闷热时节，是一年中人们感觉极不舒适的时候。一天，忽然接到市诗协的唐主席打来电话，他邀我参加第二天龙凼的采风活动。查看天气预报，明天晴空万里，潮湿的心情顿时舒展开来。心想，这一回一定要捞回颜面，万一他们真来，就不会连景区方位都找不到了。第二天果真阴云尽散。旅游巴士在崇山峻岭间穿行，两边树木青翠满目，久违初晴的阳光照在湿漉漉的叶子上，反射着珍珠般晶莹剔透的光。诗友们有说有笑，不顾身子随司机的方向盘左右摇晃，心情好到了极点。等车身有些平稳的时候，朝窗外一望，四周渐渐地有些灰雾迷漫，说好的太阳在谈笑风生的不经意间，被车子一晃一晃地就这样晃没了。不一会儿，玻璃上粘了一些稀疏的水滴，即刻被车速扯碎，又朝后吹散，不知道是山里凝结的雾珠还是落下来的雨珠。慢慢地，水滴多了起来，还有点密，这分明就是雨了。诗友们的情绪一下子就低落下来，到目的地时，雨越下越大，好些个诗友坐在车里不出来了。这山里的鬼天气，全凭自己说了算，天气预报都管不了它。好在诗友们随身备一把雨伞，还不至于难堪。雨是情绪的调节剂。站在村委会的屋檐下，换一种心情，雨中的龙凼就会另有一种情趣。刚刚还是明丽的远山近草，只一会儿就被直刷刷的雨墙覆盖了。密集的雨点，连一只苍蝇都穿插不进去。狂暴的雨声打压着我们抱怨的嗓门。我们仿佛隔离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空间，莫大的世界竟然被一场大雨憋得窒息起来。过了大半个小时，山雨渐渐稀少，拨开雨帘，深深地吸了一口沁脾的空气。远远望去，重重叠叠的山峦在岚烟中隐约潜行，那氤氲之气缓缓失重坠落时，千峰百峦渐渐地清透起来，似乎可以看清层层的树叶和隐蔽的花草。这时，一种咆哮的声音向我们袭来——与眼前的景象极不相称的轰鸣，如排山倒海了一样。诗友们有些紧张起来，莫非这一场大雨引发山洪暴发了？一个善意的山民笑着解析道，你们真是城里来的牯子，这是后山龙珠瀑布涨水冲出来的声音，气势蛮壮观，平常想看都看不到呢。看来，我们今天偶遇难得的好景致了。进山看水，近水看山。单凭山农的这一句话，大家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二）龙凼村委会右侧分岔两条路，左边到冲河岐，龙凼的瀑布群集中在去冲河岐院子沿途一带。冲河岐往上走是一叠龙涎瀑布，往下走是二叠青龙瀑布，再往下就是三叠龙凼瀑布，龙凼瀑布后面是四叠龙珠瀑布；右边道路一行四公里到七坛海，向前走延伸到红军小道入口，红军小道再往上爬就到祁阳的最高峰窜风坳（海拔米）顶，可以看见阳明山。龙珠瀑布，未见其形，先闻其声。就刚才听见的磅礴气势，已在脑海里浮现出无穷的想象。雨伞只能遮挡一下垂直的雨点，却不能挡住四处飞来的瀑花。等下到涧底，看见汹涌而来的瀑布时，我们的衣服早已包裹了一层腻重的水珠了。龙珠瀑布因在四叠瀑布的最后一叠，水量比其他的瀑布要大很多，它沿着斜波跳跃式的一路嘶吼一路碰撞，以迅雷之势地朝我们仰面奔袭过来。宽厚的水势狠狠地砸进潭底，击散的水花卷起层层浓雾，形成一阵阵凉飕飕的山风。和着雷电般的吼叫，山风又挟持着浓雾在我们面前横斜翻滚。整个潭面如煮沸的一锅开水，没有什么能够阻止腾空的雾气迷茫我们的双眼。站在观景台，险如大海行船遇到摩天的巨浪一般，感觉危机从四面八方合围并吞噬过来。这情景，好像被某次梦魇恶意掏空过，冥冥中那么的相似。今天，它是故意来应验似曾相识的记忆一样。又觉得自己已化身一粒飘忽的浮尘，突然被一滴雨点吸了进去，摔落到风浪里，什么都没有了。在大自然面前，很多东西细思极恐。我们敬畏生命的时候，更敬畏那些没有生命的事物。例如这瀑布，水在跌落的过程中不光唤醒了水的生命，更是触动了生命深处的痛点。就像一个人的品性和修养，只有在愤怒和暴躁的时候才能激发出真性和本性，平常这些可以被安静和虚伪掩盖起来。在去龙凼瀑布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其他三条瀑布和龙珠瀑布应该一样吧。因为它们既然在同一条山涧，按理说，无非大同小异，重复审美疲劳而已。到龙氹瀑布的时候，雨还在下，我都有点不想下车了。但当我看到龙凼瀑布的时候，我后悔自己臆造的逻辑，很多东西不是想当然而存在的。龙凼瀑布距路面位置最低，又最沉得住气，不到它的正面是见不得它的身影的。它是瀑布群里最垂直的一川瀑布，崖壁几乎与潭面成直角。或许因为垂直时的跌落更具有冲击力和破坏力，悬崖上刨刷出又深又宽的光滑凹槽。泻下的水流黏在凹槽里面悄无声息地滑落，就今天这么大的流量都竟然没有溢出外面来。龙凼瀑布好像知道我们来，欣然打扮得犹如“犹抱琵琶半遮颜”的大家闺秀。这与龙珠瀑布就有了明显的差异，如果说龙珠瀑布的怒吼属于热情奔放的躁动，那么，龙氹瀑布则显得有点过分的“斯文”，“斯文”中又过于稳重深沉了。崖壁把瀑布包裹得滴水不漏，如果从侧边看，根本看不出它是一叠瀑布。它冲进潭里，瀑流从潭脚下鼓涌出来，趵出大小均匀的气泡，朝四周一边扩散一边消失，发出的声音都自带沉闷的，如远处低空传来的嗡鸣之声。它的潭面宽阔，即使眼前山洪突涨，水都不紧不慢的移动着，好像那水不是自愿要流走，而是被龙珠瀑布强拉硬拽走的。与龙凼瀑布不同的是，青龙瀑布暴露得比较明显，在挂壁的马路上即可以看到。不过，看到的只是它在跳崖之前那一段较为的曲折的水道，因为今天水量猛增，湍急的水流，动感劲十足，如弹跃起来了一样。来到凼底，又只能看到它瀑流的部分，这让我们略显尴尬。如果连起来，把上面九曲回肠的起始部分，视作游动的龙身；跳崖时，那一块石头把水一分为二的部分，视为龙头，那么这条青龙的形象就非常清晰生动了，喷吐出来的就叫“青龙吐水”了。谁都没有想到，在这深山老林里面，居然隐藏了一条活灵活现的青龙——似有人来挑逗，随时随刻要逃走了一般。所以，当我们下到凼底，欣赏它喷泻出的水幕时，大家都是屏住呼吸的。生怕本来被洪水激怒的它，稍有不慎，就消失在茫茫的雨中了。从凼底上来，偷瞄了一眼面前的龙凼石。心想，莫非这石头天生是来镇住它的？要不，这条青龙早飞走了。如果不是，那它意义何在？仅仅是为了挡住人们窥视青龙的全貌吗。当诗友们提醒我上车时，我才如梦初醒。我竟然忘记在青龙瀑布下面留影了，到如今，我还回忆不起它瀑下来的样子，只有它上头弯弯的水道一直在胸中奔腾。看了这三叠瀑布，我有点被怔住了。它们层次分明地跳跃在我的脑海里，这让我对龙涎瀑布产生了联想。从冲河岐院子下车，沿着棱棱角角的石头路往上走。转过几道山口就看到了龙涎瀑布。它声音洪亮，如重锤落在战鼓上，令人亢奋，激昂。龙涎瀑布是海拔最高的瀑布，都说高处不胜寒，龙涎瀑布真有那一套孤傲的姿态么。心想，难道它要和它们划清界线？涎，唾沫，口水也。龙涎，字面解析就是龙的唾沫星子，寓意这个瀑布的水量少，这与我们看到的大相径庭。或许因为只有几串水帘，占据了地理优势，虚得一个瀑布的头衔，要不，为什么叫龙涎瀑布呢。正如山民所说的，它平常确实水流很少，甚次在干涸的季节，只能聚成几处水滴往下漏，那些聚不成水滴的，包裹着盘岩的表面，滋养两边的荆棘疯狂生长。今天它一反常态，借助暴雨的声威，纵横霸道起来。山洪从山顶倾泻而出，被几块高耸的石头刀斩斧劈，狂傲的水势左躲右闪，还是逃不过在空中肢解的命运。远远望去，水浪支离破碎，整个瀑布如重重摔下来的一滩烂泥。加之表浅的潭底，什么都留不住，倒也爽爽快快，轻轻松松，径自一路高歌出山而去。山洪助力了它的声势，但终究没有被冲晕头脑，摆出那一副得意的架子来。整个瀑布群的走向如蛰伏在茂密山林的一条巨龙。这四叠瀑布，虽没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豪情和浪漫，也没有“雪净鲛绡落刀尺，大珠小珠飘随风”的柔绵，与那些名山大川的瀑布也没有可比性，但给我留下的印象却很深刻。它们得天地灵气，在同一脉络里面，呈现出了四种不同的天性。率真的龙涎瀑布，坦坦荡荡地把自己推送给青龙瀑布；活泼好动的青龙瀑布舞动整个瀑布群，让一涧水精彩起来；龙凼瀑布则低调收敛起它们的张扬，并依依不舍地把它们移交给龙珠瀑布；龙珠瀑布豪爽大气的接纳了它们所有，与它们一起怀揣梦想，相约诗和远方。进一步想，这不是人生的四个节点么？少年率真，青年灵活，中年包容，老年随和。原来，它们是有思想和灵魂的。（三）到下午，天空虽然还被黑云笼罩着，但雨还是停了下来。蓝得如“天空之眼”的七坛海，此时已暴跳如雷，浊水横流。传说七仙女仰慕人间的山水美景，贪图人间的欢乐。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命仙人在此修建了七个连池，以供她们玩乐。于是，七仙女夜夜下凡，在七连池沐浴嬉戏。据说，她们都是在人们睡熟后的下半夜才来，所以没有人看见七仙女来过。因七连池极像装酒的坛子，当地人就把它们形象地叫做七坛海。今天暴涨山水，不知她们今夜还会来么。就位置而言，七坛海更像苗族“拦路酒”的酒碗，从高到低错落叠起。叮咚的清泉水从第一只海溢出到第二只海，一直溢出到最下面的海。初看，一只海与一只深邃的瞳孔没有什么区别，许多游客来这里洗澡，看着不敢下去，似乎一跳就是万丈深渊。这种情景要在晴好天气才能看到，今天被浊水掩盖，几乎分不出七个坛子来了。不过，浊水还不至于浑浊不堪，倒有点像黄酒，流动起来，表面浮起一层带沁色的油光，有一种浑厚的感觉。林间的山雀在枝叶间跳来跳去，吱吱呀呀欢快地叫着，似乎在呼唤晚归的同伴。或许它们今夜露宿的枝头可以看到七仙女，可是，它们用什么方式传递信息给我们呢？这就是传说和神话的传神和微妙之处。传说之所以是传说，是因为所有的传说都是一个秘密，谁都说不破。龙凼没有什么厚重的历史文化，也没有可圈可点的人文文化，但它把最原始的东西拿出来了。唯一能够守住的就是七坛海的传说——尽管只是一个传说，或是一个秘密。（四）不得不要离开龙凼了，这时候，天空豁然开朗，清凉的风也来了。马路两旁的野蔷薇花低着头，在风中使劲摆脱着粘附的雨珠，重绽自己的芳香。山那边太阳破云而出，把剩余的光线抹在每一个灿烂的脸上，人人感觉找到了来时该有的样子。山中一日四时景，今天到龙凼都赶上了。上山寻山趣，得来是水欢。想象总会收获意外的惊喜。如果没有偶遇这场大雨，这四叠瀑布该是什么样子呢。上车时，还是那位山农，他向我们挥挥手，说，等过了梅雨季节，天气转好，欢迎你们再来龙氹看看吧。我们问，那时的龙凼好看吗。他说，这个不能告诉你，到时候你们来了，不就什么都知道了么。原来，除了七坛海的秘密，龙凼还有一个秘密。此时，晚霞映满山峰，别有一番悬念缠绕在心头。李旭，湖南祁阳市人，基层医务工作者。湖南省诗词协会会员，祁阳市作家协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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