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游文化丨夜雨丨孙小芳家有壁虎

家有壁虎

孙小芳

夏夜，我正安静地看书，忽闻某人心律不齐地大叫：妈妈，妈妈！

对于这个不识黍麦不辨蚊蝇的城里孩子，我早已习惯她不时虚张声势的大惊小怪，比如一只蜜蜂、一只蝴蝶或蟑螂，都会令她花容失色双脚迅速起跳随即声音颤抖的怪叫。

见惯不怪，我头也不抬懒洋洋回道：又怎么了嘛？

bihu！bihu！多么陌生而可怖的词汇！

我条件反射脱口而出一道荒唐可笑的指令：快捂住口鼻！随即我对自己的胡说八道哑然失笑。

儿时上山砍柴，常在潮湿的崖壁上看见壁虎，昂扬的脑袋突鼓的小眼蛇形的斑纹和肉身，尾巴纤细灵巧，遇险情可断尾而逃。乡村叫狗巴蛇，虽不及蛇让人陡生凛冽的寒意，凡与蛇挨边的，都令人心生恐惧。乡间传说：看见壁虎得马上捂住口鼻，以免钻鼻子，是否科学未知。

所谓为母则刚，虽然我也害怕，但我只能迅速戴好口罩强作镇定战战兢兢奔赴现场，我要去捉拿那位悄然入境的不速之客。

我问在哪里？吓坏的丫头瑟缩着远远地指指墙上。

环视一周，没有！细瞄之，有了，门缝里！掩藏如此不露痕迹，不细瞧真看不出。

我的视觉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强忍恐惧，用筷子去拔拉，纹丝不动，腹部还发出令人格涩的“叽叽叽”的声音，腹皮都夺破了，它自岿然不动，我却浑身早已布满鸡皮疙瘩。

它在装静物吗？

赶紧找度娘寻求制敌方法：壁虎怕什么？蚊香！蚊烟一熏，它果真叭嗒掉地，并迅速从门缝逃遁，瞬间踪影沓无。

潜藏的敌人才是最危险的，因为你不知它会从哪个方向奔赴你。

很快，我们发现它在餐厅上方，一会儿，它又惬意地移步客厅天花板，它已无视眼皮底下两双忐忑仇视而焦燥的眼，它甚至在我们头顶惬意地走着妖娆的狐步。

我们就这样看它在天花板肆无忌惮地表演而束手无策，它是在挑衅吗？

终于，在这个大胆小狂徒高空着陆信步客厅地面时，我猫在墙根出其不意地斗胆将它捂住，并迅疾将它扒拉进一奶粉空罐里。压上盖子，任凭它在里面拳打脚踢。捉拿一个机灵的生命，是有罪恶感的，但我不得不将它驱逐出去。

我颇费心思地走到小区一个离家米左右的灌木丛，打开盖子，心底默念：小东西，回你自己的家吧！

回去的途中我如释重负长长地松了口气。

第二天，我将昨晚拍下的照片给二宝看，我很担心这个陌生的丑物会吓着她。二宝瞄了一眼：蜥蜴！这个四岁孩子淡定的很有文化的回答令我肃然起敬！我很惊诧：你怎么知道？二宝故作高深稚气地回道：它就是蜥蜴呀！

夜幕降临。妈妈！妈妈！昨晚的声音又来了！有了昨晚的阴影，不敢怠慢，闻声而去。

丫头指着天花板的墙缝：看，它在那里！

MyGod！是昨晚那一只吗？我努力说服自己：这只好像要小一点。它或许是昨晚那只的家人，今儿寻亲来了，因为我不相信壁虎有那么高超的智商，会循着我放生的脚步归来！它是来报恩还是复仇？

不管是何居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于是我们全家总动员，各种围追堵截。开始时，二宝哭闹控诉我们伤害小动物，说它那么可爱，她要去告警察叔叔。见我们根本抓不着，二宝很快就笑嘻嘻的了，一边拍手称快一边通风报信：蜥蜴快跑，他们抓不着你的。这边这边！那边那边！小叛徒乐不可支奔忙不停指挥蜥蜴在屋子里东逃西窜。

整个通缉场面混乱极了！

这是一场蚊子与狮子的格斗，人类巨大的身形注定是斗不过灵巧似猴的壁虎。

一声叹息，人非上帝唯一的子民，我们努力说服自己接纳这个异物的存在。既无法改变，唯有臣服现实。

此后，这位不速之客旁若无人天天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据查证，壁虎基本无毒无害，我们也就淡定了许多。

古时，壁虎别名“守宫”，亦称天龙，壁虎身上陈旧的斑纹呼应了它古老的名字。汉语的魅力不仅在于它有丰富的内涵，还有无尽的外延。“壁虎”谐音“庇护”“避祸”“必福”，有人把它当成避邪祈福旺家兴财的神物，这使草根出生的壁虎有着神谕的光芒。

现代科学表明：家中如果出现壁虎说明家里蚊虫比较多。因家住二楼，理想与现实的解读，我都相信。

事实证明：它是一个出色的捕快，闪电般迅疾出鞘的舌头可以令猎物瞬间毙命。闲暇时，它会慢吞吞惬意地用舌头舔去脸眼的尘灰。壁虎在任意的高度上可以自由地倒行逆施——趾上吸盘让它不会掉下来，因此它是飞檐走壁的杂技高手。

壁虎也是能够鸣叫的爬行动物，静谧之夜，壁虎潜藏在客厅某个角落偶尔会发出叽叽叽细弱如虫鸣鸟叫的声音。

壁虎的生存技能中，有项绝世的能力：若遇险情，当即断尾。世间所有的“断”几乎都指向诀别，唯有壁虎的断指向重生。

我不打算再捉拿它，我不想看到它细小的尾在我面前忽地断掉。

渐渐地，壁虎从敌人变成客人再进化成家里的一员，我们任它在头顶的天花板惬意游走，看它小巧的身影在面前倏忽而过，看它灵动的小尾巴在我们面前一摇三晃走着迷人的狐步。

传说日本有一则故事：某人十年前装修房屋，钉夹层时无意钉住了一只壁虎，十年后，当主人掀开夹层，壁虎仍被钉住，然生存良好且健壮了不少。主人愧疚之余正想：漫长的十年它是如何熬过来的？这时，另一只壁虎出现了：嘴里衔着食物！

主人当即震撼，泪流满面！

断舍离、强大的自愈力、执着、富有责任与担当，这样的壁虎精神怎不令人感佩而肃然起敬！

深秋了，已好些天没见壁虎了，心想，壁虎是夏天的客人，秋天应不知所踪了吧？正想着，抬眼便见一个小巧的身影贴在墙角处。此后好几次，当我想到壁虎时，它就会现身。这是怎样神秘而奇妙的感应事件！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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