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君传奇第七章出征

文/张能竟(笔名醒石)

三人闯瘟区桐君生怪念

丰玉放下行李,双手向脑后理理汗湿的长发,蹲下身掬起江水抹抹汗滋滋的脸,又对着江水中的倒影端详了自己的面容,稳稳自己的情绪,才抬腿向山上挪步。平时习惯迈大步的脚,这时轻轻提起又轻轻落下,心跳又快了起来,她担心:“他在家吗?自己受欢迎不?”她难料即将会出现什么样的场面。她终于有些气急地出现在长满柔嫩枝叶的千年桐树之下。

伢姑正在准备晚餐,见有陌生女人在东张西望,就放下手中的活,走向前询问:“您……是……哪……的?”见来人脖子粗肿异常,便问:“来……看……病的?先生……没……回。”丰玉放下行李,走近这个“小大人”,端详着,拍拍她的肩,见对方疑惧的眼色,便大方地自报家门:“我是天目山的丰玉。”伢姑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走上前一步抓住对方的手,“丰……姨……”伢姑边叫边把她往自己小屋里拽,在门边指着铺在绳床上的皮子,说:“您……送给先……生?”丰玉误以为是桐君的住处,便红了脸,心里不快地:“这是什么意思?”

“您送……先生,先生……又送……我。”伢姑高兴地摸着皮子上黄灿灿的毛说。

“这是?”丰玉环顾室内问。

“是我……住……”伢姑指指自己的心窝。丰玉才明白过来,心里漾起一丝丝不悦的微澜,“这样不珍惜,就这样随意送人?还有骨戒、骨匕呢?”她心里有些发毛,认为自己当初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伢姑发现她情绪的些许变化,便学乖地说:“先生……常……夸……您”,她老成地竖起拇指在丰玉面前晃了几下。

“夸什么?”丰玉忍不住问。

“说您……心好,手……巧,本……领……高。”

“还有?”

伢姑见对方爱听自己说话,故意凝着乌溜溜的眼珠装着思索的模样,笑着说:“先生说了好……多,好……多,忘……”

“你这个小丫头。”丰玉被她逗乐了。

“您不……好……先生……能住……那……长?”

“难道是我好他才住那么长?”

“不是……又是……为……为什……么?”

“看来他没有把负伤的事告诉他们。”丰玉出乎意料地想着,便关切地询问:“您先生的手脚行动可方便?”

“好哇,天……天登……山,打……拳还爬树。”

“是这么回事。”丰玉无限感慨地说。

“和谁说话?伢姑。”

“回……来啦。丰……姨。”伢姑像报喜一般蹦蹦跳跳来到桐君面前,像见了久别的亲人。“啊?丰玉。“桐君微仰起头,发亮的目光注视着对方,走近她。”可回来啦。“丰玉与他相视刹那之后,便把目光移到他的右手右脚,无意中见到他拿着青葱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骨戒,那象牙黄的颜色,那一轮小小的圆月图案,使她突然心跳加速,绯红的脸转过去看着伢姑,几天来她心中藏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地。物有意呵!

“你娘可好?柳旭他们好吗?路上可顺利?”

“都好,他们叫我来看看您。”

贵客到,本该用春江的鲜鱼活虾招待,可节气已是清明之后,水族开始产卵繁育,不宜捕捞。桐君亲手作了一道特色菜——干黄蚬烧青葱,招待丰玉。蚬干是阿水去年秋天亲自捡拾,亲自晒干,黄豆般大小,黄灿灿。春江里黄蚬的味道是“清水煮黄蚬,也要鲜煞人”的,配上刚采摘的鲜嫩的青葱,加上从天目山采来的嫩笋。丰玉尝过后,说鲜美得连舌头都要吞下去了。

桐箫、伢姑只高兴地听先生和丰姨交谈,不时偷偷地互相挤眉弄眼。桐君见丰玉行动腿脚有些沉,精神疲倦,就交待伢姑:“去吧绳床理理好,早些陪你丰姨安眠。”丰玉有一肚子话想和桐君说,见他这样安排,也只好勉强地跟着伢姑去安歇。

桐君和桐箫分类整理着白天采集的药草,桐箫发觉今夜先生常把草药放错地方,到半夜时分一切都做完之后,他拿出早就为丰玉调配好的治粗脖病的药材。

“先生,这药没有捣烂。”一旁帮忙的桐箫提醒他。桐君重新把药料倒进石臼捣着,不时拣起一小团用拇指和食指搓揉,检查细腻的程度。不捣细体,不但药效不好,敷上去病人也会不舒适。

桐君左手上的骨戒,晚餐可口的干黄蚬,让丰玉放心,加上几天奔走的劳累,虽然脖子胀得难受,可躺下不久,就微微地发出有节奏的欢快的鼾声。第二天醒来不见了伢姑,她悄悄走出茅屋,径自走向江边;江面像刚揭开盖的能装下蓝天的巨鼎,不间断地冒着热气。小草叶尖上滚动的闪亮的水珠比天目山的更晶莹剔透。她少时逃亡虽然是沿常山港、衢江、兰江到天目山,没有少和江水打交道,可这样从碧蓝江水中升起的乳白的薄雾,柔和飘逸的体态,一直向树林上方扩散与对面山腰飘移的薄雾相交融的变幻,是她平生第一次见到。她看看近处,望望远处,一直走到江水旁,蹲下身用清澈甜美的江水洗手抹脸、漱口。后来江面的雾渐渐消逝,可雾的魂还留在江上,她闻到了雾留下的水香、鱼香。她面江而立,羡慕地奇想,自己能有水般的灵性就好了。她沿江走了几步后,感慨自己现在是静不如水,动不如水,清不如水,容不如水。她站在岸上看流去的江水,总有亲人别离的惆怅。看了很久,她发现江水走得很慢很慢,一步一回头,不知它们在留恋什么。

“丰姨——”伢姑面如朝霞,汗涔涔地出现在丰玉身后。

“哪里来?”丰玉抓住伢姑汗滋滋的手问。伢姑把藏在身后的一大捧红杜鹃塞到她怀里,那花朵上还滚动着露珠。丰玉不见桐君,忍不住心中的关切,轻轻地问:“先生呢?”

“去阿水……叔家,说就……回。”

当她俩手拉手回到住处时,桐箫已等候了多时,“丰姨,这是先生给您准备的药。”丰玉接药,看了看就放在一旁。她想,“他怎不亲手给我?早晨起来招呼也不打,就自己外出,这不是明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哪有这样对待客人的?”想到这,她赌气地决定要起程回天目山。“姨,先生请您饭后用药,还缺一味新鲜药草,登山时没找着,他跑到江那边去访寻了。”见丰玉僵着,桐箫解释道。丰玉只礼貌地点点头,表示已知道,并没有立刻服药,她在犹豫,走还是留?

整个上午,伢姑牵着丰玉粗壮有力的手,小鸟般在她身边跳来跳去,领着丰玉看藏药的岩洞,看炼丹房,看草药园,看桐君与桐箫的住处,山上下下、左左右右,丰玉只勉强地跟着,极少开口,直到上了凤凰山顶,见阳光驱尽山林和江面上所有的雾丝,见到春江两岸美得醉人的风光后,心情才开朗起来,耳边那“怪怪怪”的鸟鸣声,她觉得多么熟悉,多么悦耳。

“伢姑,伢姑——”

“你在哪?”声音穿过密密的树林,传的很远,很远。“先生的声……音。”伢姑欣喜地告诉丰玉,丰玉也已听清。她们手牵手地循声走去。先生一手提着一条好大的鱼干,一手握着一大把旺放的杜鹃:紫红的、牙白的、金黄的花在黄绿嫩叶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清新娇艳。“春江的杜鹃花不比天目山的逊色把?”桐君把花递给丰玉后,望着她说。丰玉注视着对方,点点头。“可用过药?”桐君问,他见丰玉脖子上没有敷上药。

“姨说要……回!”

“这是为什么?”桐君着急地询问。丰玉只瞥了他一眼,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晚餐,丰玉面对香气诱人的鱼干不敢下手,她想这鱼鳞都没剥刮,怎能进口?何况她最怕腥气。桐君、伢姑、桐箫不断劝说,要她尝尝春江的第一鲜。丰玉心里觉得好笑,吃黄蚬说是“第一鲜”,现在又说“第一鲜”,这春江哪有这么多“第一鲜”?见丰玉犹犹豫豫的神态,桐君着急地说:“箫,你把田哥讲的故事讲给你姨听听。”

“我说不好,您讲吧。”

“讲岔了,我纠正,反正是传说,不像治病用药那么当真。”

丰玉瞟了桐君一眼,想,这人怪,现在的情绪怎么这样高。

“有年春天,西天王母娘娘到东海龙王那儿去聚会,路过春江,见两岸连绵的青山起伏,江面时紧时宽富有变化:紧处是秀峰叠翠,宽处是沃野相接,清澈的江面时有碧潭点缀,河道曲折如云带飘动。她想这和自己生活的仙境十分相似,就坐下多看了几眼。谁知她的容颜经清澈澄明的江水一照,竟发现自己的满头青丝有点凌乱。她急了,心想与各路神仙见面,怎能如此不雅观?她就拿出随身携带的梳子对着江水梳理。也许是连日赶路忘了梳洗,也许是嫌沿途的江水不够清澈没有及时洗,头上竟长了头皮屑。护卫着她的众多神鸟见娘娘有头皮屑落地,就纷纷抢着来啄,娘娘怕烦,转过身对着江面,让所有的头皮屑都抖落进江里。”桐箫一口气说下来,突然止住。伢姑眼睁睁地听得出了神,见桐箫止住了,就嚷:“快……说,快说。”

丰玉也听得来了劲,问:“后来呢?”

“谁知屑儿一落下水,就变成一丝丝银光闪烁的雪鱼。娘娘见到了惊喜地拍拍手说,‘这水好嫩好肥。’在她高兴之时,一不小心,梳子掉进深潭。”

“啊。”丰玉轻轻地惊叫。

“骗……人,你骗人。”伢姑手指着桐箫叫。

“别插嘴,让他讲。”桐君兴致勃勃地劝阻。

桐箫学大人样,轻轻地咳了声,接着说:“谁知,王母娘娘左看右看,就不见那把梳子,你可知道这把梳子的价值?”桐箫看了一眼伢姑,“它是东海龙王送给王母娘娘的礼物,是用黄鱼王的骨头做成。王母娘娘急了随手折根青竹往下捞,捞了几下,竹竿边游出一尾银光闪亮的大鱼。原来梳子已变成一尾尖尖头、扁扁身,银光耀眼的大鱼。”桐箫说罢看了看眼前的鱼干。

“江水又肥又嫩又鲜,这鱼儿怕自身营养太好,长得肥胖,不够苗条,既难看行动又不便,就把养分往鱼鳞内贮藏,所以这鱼不但肉质细嫩鲜美,这鳞的味道也鲜美无比。”桐箫补充道。

“来,来边吃边讲,快尝尝。”桐君望着丰玉劝说。

“后来呢?”丰玉完全沉醉在美丽的故事情结中。

“后来它也跟王母娘娘到东海参加聚会,只是每年的春夏之交它要游回春江,一来欣赏春江两岸春天的迷人景色,二来寻找最佳的江段繁殖儿女。”

“平时见不到?”丰玉问。

“平时见不到,所以老百姓就叫它鲥鱼。”

“感谢阿水给我们留这么好的干鲥鱼。”桐君说罢,一边吮吸着鳞片内的鲜汁,一边抹抹嘴边的油脂。丰玉把吃剩的还散发着荷叶清香的鱼骨一支支收起。第二天,她浓密的黑发上别着几支象牙色的鱼骨,远看像别着几支兰花,伢姑羡慕不已。桐君无意中也多看了丰玉几眼。

夜里,一盘“三子棋”旁,桐君和伢姑一方,丰玉帮着桐箫,反复较量,直到深夜。春夏之交的东山隈,千年梧桐下洋溢着欢乐,充满生机。

谁知,第二天拂晓时,伢姑屋里传出隐隐约约、时断时续的抽泣声。清晨,伢姑也没有参加登山。原来昨夜丰玉兴致高,无意中把桐君在天目山觅药时如何摔伤,如何养伤的经过都原原本本讲了出来。伢姑万万想不到为了给自己治哑,先生险些送了命,而回来后又瞒得丝风不透,再想想自己如何吃山楂、猕猴桃,如何在洪水中被救,如何养伤,如何受到父兄般的呵护,愈想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

连日来,桐君悄悄地留心丰玉的脖子,发现她用药后,消肿明显,人的气色也润红了许多,就考虑起如何启程去闯一闯瘟疫区,实现自己一直搁在心中的日益强烈的愿望。一天上午,桐君带着焦急的心情悄悄进了丰玉的住处。听脚步声丰玉知道不是伢姑,就扭转头,见是桐君。看对方的眼神,丰玉想起病床上那熟悉的目光——那是在黑暗、幽深的密林中充满期待的眼睛。丰玉呼吸有些急促,站在原地望着桐君:她想听他说自己多日来想听的话,想他做自己渴望做的事。

“脖子还胀不?”桐君茫然地望着丰玉变细变白的脖子关切地问。

“好多了。”

“这几天登山,我都快追不上您了。”

“爬惯了。”

“该出发了。”桐君望着丰玉许久许久,不好意思地吐露自己的心声。

“什么?”“出发”两个字如炭火般炙烫着丰玉的心。“别撵我,我会走的。”

“不,不,你理解错了,我是指——”丰玉才醒悟过来,更焦急地说:“不行,决不能去!”丰玉急得左右摇头表示反对。

丰玉再次注视桐君,她又一次发现自己在情感与思想境界上同对方比都存在着一大段距离:从情感上说,她怨他怪他,而从人格上讲,她内心又敬他、爱他、疼他。她认为决不能让他到瘟疫区去冒险。桐君见丰玉望着屋外不吭声,又补充一句:“眼下是出发的最好季节。”

“别人往外逃都来不及,您偏要去冒险。”

“往外迁逃是为了求生,往里闯也是为了求生。”桐君想了想,又说,“如果您害怕,我就一个人去。不去看个明白,我的心是不会安宁的。”

夜里,丰玉和伢姑嘀咕了半宿,也找不出劝阻桐君行动的好方法。她们心里清楚,先生定了的事,是难改变的,最后她们只得决定一同跟他上路。

行期确定之后,东山隈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桐君一次又一次向丰玉询问:

瘟病发生的时间——是季节性的还是全年的?

得病的都是男人?病人可有治好的?

都用哪些药?病人从起病到不治要经过几个阶段?

当地人的衣食住行习惯是怎样的?

流行区域有多大范围?当地的地形地貌特征是什么?

……

有时见桐君或坐或立,甚至对着江水一站就是半天,吃、睡都成了负担,丰玉就让伢姑去拖桐君来下棋。春夏之交的东山隈是多么迷人:玫瑰、金银花、枣花、橘花……浓的清的幽的馨的花香,还有泥土香、水香、树香都随着和风在空中弥漫,让人陶醉。江里喝足桃花水的鱼群一拨一拨争着往上游,寻找它们适合自身的生儿育女的温床。某些江段太狭窄,鱼儿你争我夺,有的被挤上江滩,左蹦右跳,又回到水中。肥胖的甲鱼、慢吞吞的乌龟常常毫无顾忌地在月下爬上岸,钻进白花花的细沙中产卵。美丽富饶的春江让人感到真是“但的此处三尺居,敢说玉女也思迁。”

桐君也感激这个供自己钻研医药的优美环境,可是他钟爱的医药,越钻越深,越深越发现前面的风景的独特与奇妙,于是就产生一种追求新发现的渴望,所以他希望每天见到的朝阳都是新的。他的心如春江流水,一刻不能停留。他时刻不忘轩辕氏对自己的嘱托。

“留步吧。”桐君回头对阿水招呼。

“这次出行,有虎豹虫蛇,有急流险滩,有瘟疫泛滥,千万小心在意……”阿水一反常态,有点婆婆妈妈起来,话说的很慢很沉,最后还把目光从桐君身上移开。桐君被他的所为感染,抓住对方那双粗糙有力的大手使劲顿了顿,说:“放心,放心。这里常来看看,箫还年轻。”伢姑复杂的目光不时与桐箫那惆怅的眼神相碰,他们亲密地同吃一鼎饭,同登一座山,同下一盘棋,同顶一棵千年桐,如今一个要进瘟疫横行的死亡区,一个要独守一座山林,双方都难舍难分,心里都不踏实,但这是先生的决定,这是大事,不能不服从。他们的唯一愿望是快去快回,平安归来,早日相见。

丰玉一直忧心忡忡地走在前面,去的地方曾是她的家乡,又是凶多吉少的瘟疫区,家乡会以什么模样展现在自己眼前,她能想出几分。能生活在桐君身边,她觉得日子过得飞快,心里实在,可去的地方……万一有个万一,她怕往下想。她不时抚着怀里的药包——这是桐君经过长期筛选准备的,每人一个,内有壮阳补阴驱邪避凶的九味草木石药物,气味芳香浓郁,人闻到它精力旺盛,耳聪目明,一声豪气,据说害兽害虫闻到会丧胆逃遁。真有如此效力?她想着十种百种可能出现的困难与危险,寻找一个又一个对策,她暗暗下了一个决心。她满眼依恋地回头望着东山隈,“还会回到她的怀抱吗?”这里的人,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风,这里的树,这里的草,都让她感到温暖亲切。

“阿箫,有事找你阿水叔,回吧。”桐君向他们挥挥手,从容地回过头,朝西迈开脚步。

他们三人晓行夜宿,直到第六天的下午,穿过数里峡谷后才进入瘟疫区的边缘。“身边这条是仙霞溪,在上行一日,就是钱江源头。我老家在南边,离这里还有半天的路程。”丰玉指点着眼前的山水向桐君报告。桐君环顾四周,见这里的水同样清澈透明,树同样翠绿繁茂,溪边同样开放着五颜六色的花朵,只是这儿的山势显得狰狞凶恶,不同于春山一带的柔和、俊秀、宽容大度;站在山脚下觉得有股飕飕寒气从阴沟里向他逼来。他们的四周是坟墓群般的死寂,别说人就连鸟的毛也没有见过一羽。

走在桐君和丰玉之间的伢姑,此时也无形中产生莫名的恐惧,惶恐的眼睛本不敢向远处张望,可一股恶臭迫使她把目光移过去,“看!”她指着溪边干涸的水洼,横七竖八躺着足有她手臂粗细的黄褐色死泥鳅,肥胖的红头苍蝇飞舞其上。桐君同样闻到了恶臭,他就近摘了几把黄荆柴嫩叶塞到两人的手中,让她们捂住鼻孔防臭。

“看,坡下!”走在前头的丰玉惊叫。远处草丛中露出一双干枯的手朝上僵直着。“停。”桐君说罢把伢姑拖到身后,独自往前,丰玉右手伸在他胸前拦住他的去路,桐君顺从地弯下身子。被惊动的蝇群像一窝蜂一样“哄”地飞起:那是一具男尸,一张黄灰色的皮包着个大肚子,身下淌着浑浊的黄水,那鼓胀的肚子随时又爆裂的可能。“哇”的一声,丰玉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呕吐着,右手抓住桐君往回走。桐君紧锁双眉,忍住呕吐,边走边回头去观察着恐怖的景象。“苍天啊苍天,既然曾经给他一条命,为什么不给他一条生路?那双伸向天空的干枯的手,正是他强烈求生愿望的表现呵!”桐君判断尸体的年龄才十五六岁。“这是怎样的一种十恶不赦的瘟神!夺走如此稚嫩的生命。”桐君咬紧牙瞪着眼忿忿地对天呼叫。

是日夜晚,三人都没有食欲,丰玉同伢姑找来三块大石头搭起灶烧水,这是丰玉采取过的最主要的防范措施:在疫区决不能碰上生水。山区的五月之夜,一湾明月从山的那边升起,弯月四周有几颗寒星在眨眼,因为山高溪滩狭窄,四处一片阴暗。桐君和丰玉分别坐在伢姑两旁,面对摇曳不定的火苗想着白天发生的一切。伢姑靠在丰玉肩上慢慢地合上眼,空中突然响起“哇”的一声短促凄惶的鸹(老鸦的别称)叫,伢姑被惊醒后紧紧地拥住丰玉,睁开眼,“火,火……”伢姑揉揉眼,浑身索索发抖地指着远处轻声惊叫。

果真,离他们一箭之地有片惨白的星星点点的亮光,随阴风缓慢得浮游。桐君想这就是所谓的“鬼火”。这一带荒冢遍布,短命鬼太多,趁月色美好,它们也纷纷出来活动。丰玉曾讲过,这里即使在夏天,户户也在中午过后不久就紧闭门户,怕白天见鬼。桐君取出随身携带的药包,用身子护住伢姑。白光始终近不了他们,相持了许久许久,最后才缓缓飘向西边的大山之下。

连续几天,丰玉都绷紧神经陪桐君查看溪中的鱼群,那鱼群密集得只要石块砸下去,就会见到鱼儿大片的翻白;辨溪水的颜色;搜集水中的螺丝、贝壳和各种叫不出名的小虫;他们ahi数次钻进一人多高的白茅草滩。桐君一直在思索这些问题:人难逃这种瘟病,兽类会染上吗?如果鸟兽不染上那又是为什么?

有天半夜,桐君突然向丰玉发问:“病人的食欲怎样?”

“会吃。”

“消化吸收呢?”

“拉稀。”

“得病的有女人不?”

“很少。”

“男人几岁开始得病?”

“五六岁。”

“他们长大也娶妻生子?”

“有。”

“樵夫、猎人、渔夫中谁得病为多?”

“渔夫。”

有时,桐君就在这样的发问中呼噜入睡。睡梦中还问这问那。一次休息时,伢姑发现先生头上有白发,她蹲下身,一根一根地去拔,可翻开头发一看,白发可真不少。

一方山水养一方人,一方山水害一方人,桐君模模糊糊地觉得,瘟病的魔爪莫非来自水中?“这附近可有不生鼓胀病的?”

丰玉眼望着远方想了一会回答:“句老辈人讲,离这里一天的路程的深山坞的男人个个健康。”

这天下午,丰玉和伢姑折了一大垛干树枝,采了几大包鲜红的山草莓和桑葚,拔了几把小竹笋,还咂了一堆石斑鱼、青蟹,边准备晚餐边商量着什么。

晚上,他们燃起三角形的三堆火,人在其中。伢姑寻了块平石板,,画上“三子棋”后对桐君下令,“先生,吃了这么鲜美丰盛的晚餐,得下盘棋。”她拉起桐君的手执拗地要求。

“好,好,你和姨下。”

“不,姨不是我的对手。”

“噢,说大话不用教,不害羞。”桐君转过身,用食指在伢姑挺拔俏丽的鼻梁上轻轻地刮了一下,就勉强地和她摆开棋子。也不知是劳累还是分心,桐君当时的棋确实下得颠三倒四,如不是丰玉在一旁提醒,真会输给伢姑。

第二天,三人沿着溪西北面的一条支流向更深更茂密的山林进发,下午,在小溪的尽头突然与一名赤露着上身,肌肉丰满的猎手相遇,双方立在原地愕然地对视着。丰玉机敏地用方言向对方说明来意,并询问要去地方的路线。猎人戒心十足地瞪着眼前的男人:也只有三十几岁,中等个子,臂圆腰粗,只是肤色红润细腻不同山里人的粗糙,目光友善而调皮。他想:“到深山找药也有可能,但为什么带着两个女子?”桐君通过丰玉询问他的住处,回答是无定处,只在周围的深山狩猎,说罢提提手中那乌亮发光的弓箭。桐君眼前一亮,靠上去,试着向他请教有关臌胀病的情况,一边在弓箭身上左左右右地观察。猎人听了露出惊恐厌恶的神色。桐君分析,这一带人忌讳这一话题,猎人在与他们分手之前,好奇地注视丰玉发上的鱼骨饰物和伢姑头上的象牙头饰,伢姑见他左脸颊有条紫色疤痕,害怕地躲向丰玉的身后。

他们谢过猎人之后,根据指点,向正北方两峰相对的一个缺口——山垭攀登。上到半山后,桐君觉得这里尽管满目是乌溜溜的陡岩,几人合抱的望不见树梢的松、杉却长在石缝之中。他们急匆匆地上了垭口,边喘息边向身前身后眺望。前方是群山环抱的小盆地,地势比江源溪高得多,一条小溪曲曲折折贯穿盆地的东西,再三搜索,也不见人烟的痕迹。

“回头吧。”丰玉劝桐君说。

“眼前的风水特别,周围的山连得这么紧,离这里又近,还是下去看看。”桐君动员丰玉。他们走下几步后,有一支细细的山泉轻轻地流淌着,他们警惕地只闻闻水气,觉得不但无异味,反而有股清香。他们顺着山泉冲刷出的小洞,来到小溪旁,溪两旁的菖蒲青翠欲滴,手指长的石斑鱼在溪水中或游或止,岩石上爬满小葡萄般大小的螺蛳,与江源溪见到的又尖又长的不同,树木空隙处蕨菜长得半人高。“看。”丰玉话未落音,“扑嗵”一声,一只乌溜溜的牛蹄般大小的石鸡从菖蒲丛中跳进深潭。桐君伸手去抓,丰玉从侧面一把推过来,差点把他推倒。

“不能下水!”丰玉命令似地发话。

很难见到天日,头顶树冠交织,所见的松、梓、枫、银杏、梧桐、杉、柏全是几人才能合抱的巨木,有些水边的樟树更是大得三人拉起手也只能围了一小半。踩着有弹性的落叶,在阴暗的林中穿行,无形的恐惧袭击着伢姑、丰玉。她们紧张地瞪大眼睛,左右搜索者。正当他们停在一株巨樟下喘息时,桐君突然觉得不对,一股能熏倒人的腥味扑鼻而来,见地上有牛蹄一样大的杂乱的脚印,还有几段灰黄的粪便,“糟糕!”他边说边把伢姑、丰玉拉到自己身后。这时数股冷冰冰的山风向他们刮过来,桐君下意识地蹲下身子瞪圆双眼。“妈呀!”伢姑、丰玉同时发出嚎叫软倒在地。十步之外一只白额吊睛斑斓大虎正朝他们奔过来,眼看就要扑向他们,又突然改变方向管自己朝垭口狂奔,三只虎崽紧跟在后,沙沙沙地穷追不舍。

桐君站直身伸长脖子看看远去的虎群时,又发现一白一黄两头大豺狗扬起长尾,目不旁视地跳腾,紧追其后,“原来是这样!”好一会桐君才回过神来。

“自然界万生万物就是如此息息相关,相生相克,环环相扣。”桐君恍然大悟地感叹。

桐君想起背后的葫芦,取下来有滋有味地喝了两口酒,才感到自己浑身已被汗湿透。他把酒葫芦递给丰玉、伢姑,她们惊魂未定,双手接过葫芦靠近鼻孔闻了闻。三人坐在巨樟下,谁也不开口,直到桐君觉得浑身发冷,丰玉、伢姑的呼吸也均匀了许多,桐君问:“上还是下?”她们两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谁也不吭声,满脸难色。

“这里是虎豹窝,如再碰上虎豹可不是儿戏。”丰玉用手肘触触伢姑,暗示她说话。伢姑木然地坐着。这一切桐君都看在眼里。他记得田哥的话:山君不会轻易伤人,除非它饥饿难耐。着深山密林兽类众多,山君不愁饿肚子,特别是老虎的克星——豺狗身上有股强烈的臊臭恶味,凡它出没过的地方,虎豹几天不敢靠近。他渴望见到小溪的源头,他也不顾两人愿意不愿意,一手拉起一个说:“慢慢上。”桐君拉着伢姑走在前,丰玉紧跟在后。她不明白,刚才先生遭遇这般生死的危险,情绪反倒高涨起来。“源头就在前面。”桐君拉着伢姑一口气上到半山腰,伢姑脚一软,一屁股滑倒在地,竟“呜呜呜”地哭出声。丰玉上去扶她,她就是赖着不起身,愈哭愈凶。

桐君不仅不去安慰她,反而哈哈地笑着嚷:“伢姑山歌唱得好动听。”说着走过来抚摸伢姑大汗淋漓的头,伢姑生气地把他的手推开。丰玉见桐君这副德性,从嘴里蹦出几个字:“你呀你?”她哪里知道桐君此时的心情。刚才豺狗追赶老虎的一幕使他几天来心中的愁云透出几丝希望的阳光:山君怕豺狗,瘟疫也是“虎”或许比虎更可怕,既然是虎就有克它的“豺狗”,只是这“豺狗”一时未被发现。也许它就在身边,就在眼前。他见丰玉恼怒的样子,收敛笑容,看看天色说:“不妙,今天是回不去啦。”他让丰玉照顾伢姑,他要去找个安全的地方过夜。他上了左面的阳坡山岩,选了个岩洞,才下来拉着伢姑攀上。等她俩坐定,他搬了几块巨石堆砌在洞口。

不知是累还是什么,伢姑躺倒在厚厚的干树叶上,不久就打起呼噜。

“累不?”沉默了许久,桐君才问身边的丰玉。

“您说呢?”

“不知道。”桐君掰下一小块鱼干往丰玉嘴里塞,丰玉闭起嘴,扭过脸去。洞外不时传来呜——呜的猫头鹰的哭叫声。

“生气啦?”

“看您高兴的样子,人家害怕都来不及。”

“是这样,可您不知——”桐君把自己白天突然得到的启示告诉丰玉。丰玉想起桐君这些日子愁白头的情景,心里的怒气也消了许多。“既然这样,天亮就可以下山了。”

“嗯。不过——”

“不过什么?”

桐君不接她的话,只抽出手摸摸丰玉变细了的脖子,丰玉虽然怕痒,但心里有种难言的愉快,强忍住,她也抽出手去摸摸桐君食指上的骨戒。

后半夜气温骤降,密林里不能生火,他们就一左一右拥着伢姑取暖。后来还是被冻醒,桐君移身到丰玉背后去拥着她。丰玉幸福地感到脖子上有暖暖的痒痒的热气不停地吹拂,舒服得浑身血液畅流。

“下棋行吗?”丰玉悄声细气地问。

“好。”

“谁先落子?”

“您。”

“行,看子,中框中。”

“中框左。”

“中框右。”

“小框左。”

“小框右。”

“三!……你输啦。”桐君说。

大山之夜寂寞而漫长,不时有各种鸟兽叫唤传来,使黑夜变得神秘而恐怖。丰玉此时已毫无睡意,又担心吵醒伢姑,她就背向桐君弓曲起躯体,把丰满的臀朝向桐君,控制住自己沸腾的情感,发出细细的鼾声,佯装入睡。桐君以为当真,心想自己可不能大意,不能睡着,就或松或紧地拥着丰玉富有弹性的身体,静听着洞外的响动。不久他就闻到丰玉略带汗气的体香,他的鼻靠近丰玉的脖子,他脑海中突然涌现出在春江边见到的粉红的莲花之下那一截冒出水面的细茎。他突然感到烦躁,又怕吵醒她们,忍着性子躺着,更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他眼前又冒出玉丰中等的身影,只见她用一双陌生的眼睛注视着他。他想起手指上的丰玉赠送的骨戒。他感到有些无奈,分别了这么多年,想尽各种办法寄去的问候,都无回音。睡梦中,伢姑隐隐约约听到身旁有些断断续续的响动,侧耳听听又没有了。她想睁开眼,但在树木遮天闭目的森林里夜晚,在漆黑的山洞里,她什么也看不见。她想反正有丰姨和先生在,她放胆睡个够。

午夜,伢姑迷糊中听到某种陌生而奇特的喘息与呼喊,像是发自生命的本源——原始而赤裸,像是源于海洋深渊——低沉而遥远;又像是夏日天际传来的闷雷——急促而震撼人心……

东边山峰交接处终于露出一缕曙光,桐君伸手轻轻的2捏捏伢姑凉兮兮的鼻尖。也许是以往早起登山的习惯,伢姑睁开眼,不好意思地挣脱丰玉的手臂,一骨碌起身,出人意料地说:“真舒……服。”

“比东山隈的绳床还好?现在不怕了?”桐君半真半假地问。

“有你们在,怕什么?”

“丰姨可睡的香?”伢姑对夜间那奇怪的喘息和呼喊还记忆犹新。

丰玉脸上掠过一丝羞赧,会意地瞟了桐君一眼,桐君明白,那是满足的眼神。丰玉用右手遮住正在打哈欠的变得生动的嘴,慵懒地用左手拢拢乱发,才随意地说:“闪动再好,也不是久留之地。走吧。”

三人背起行李走出洞口,继续上山,接近山岗时,桐君发现几丈远的右边密叶里的青色石壁有个大缺口,形状奇异,他好奇地端详了一会,对丰玉她俩交待:“在这里等我。”说罢顾自己弯腰摸索着钻进茂密的林子,靠近目标。

作者张能竟先生在紫燕山远眺

尽管树高林密,在枝柯或疏或密的遮掩下,桐君认为头顶上方是一处山体的断层,岩石壁立,陡峭的岩林中间有条几人才能合围的圆形凹槽。桐君沿石壁辨认,自左至右凹槽渐渐粗壮,在延伸中凹槽有上下波动的痕迹。桐君边走边书脚步,先后有五十余步,右端的石壁上留有龙头上的印槽,那头像驼,角像鹿,眼像兔,耳像牛,颈像蛇,口旁的须髯都清晰在目。桐君眼前顿时闪出一道亮光,高喊:“快来看,神龙遗迹,快来看!”桐君边喊边跳。

丰玉拉着伢姑跌跌撞撞赶到,见桐君已欣喜若狂地在用木棒专注地在林中寻找着什么。

“看神龙遗物。”桐君捧起块小孩脑袋般大小留有蛋壳裂纹的椭圆的“石头”,辨认再三后,交给丰玉,又往下寻找。“哇,宝贝,宝贝。”桐君举起一根手臂把长短粗细,略有弯曲的像神龙脊椎骨一样的石头,轻轻抹去浮泥。他若有所悟地感叹:“富贵在源头,想不到钱江源头一带数亿年前真有神龙出没。”

“丰姨,您……看……”伢姑侧身在壁下招呼。

“还看啥?”丰玉不解。

“快来呀,快上来!”伢姑是一脸愕然。

缕缕朝阳透过细致密叶,使灰褐色的石壁明亮了许多。

“壁上有挺着肚皮的……脚下有蝌蚪虫……有鱼……”

桐君搀着丰玉攀到石壁下,仰起头向上审视。

“那人的脚咋这么粗?”丰玉也看到岩石上人影的轮廓。

“有蛇,扭动在一堆。”伢姑跳着脚轻声惊叫,大大小小的蛇像是在她脚下游动。

“那叫蛟,一条龙八百蛟呵。”桐君纠正着。

“那是芜草吧?还有石檞……还有灵芝、萱草……”伢姑指指划划。

“有千年龟,有蟾蜍……”丰玉自言自语。

“苍天有眼……”桐君口中念念有词,朝石壁恭恭敬敬地跪拜、磕头。“爹曾说过,天会开门,这可是天开门?遇上天开门,要跪拜,要向苍天乞求。”桐君像在梦中,但他确实认为眼前是石壁,神情变得拘谨、恐惧。

丰玉、伢姑也惊恐地埋头跪在桐君身后,不断地慌乱而虔诚地作揖。

桐君轻轻地自言自语,“真有天意?天意,天意!不到天目山觅药,不摔断腿,不遇上丰玉,丰玉不诉说瘟疫,不闯瘟疫区,就没有今天的发现。”他想,龙是灾难的克星,龙是救世的英雄。“钱江莫非是神龙奔向大海留下的脚印?”“那挺着肚子的不就是犯瘟病的?那些草、虫可是瘟病的克星?”桐君愈想愈兴奋,他那一团乱麻般的心中,似乎找到了一线希望。此时,他眼前突然冒出那位壮硕的猎人,他感激地想,多年前的指点啊!他觉得已不必再上山了。三人用细藤编起三只大网袋,装满了奇怪的石头,风风火火地往回赶路,接近仙霞湖畔,太阳已落进西边的山峰。不知是兴奋还是劳累,下坡时桐君被树桩绊着,一个趔趄几乎摔倒,走了不到一百步,在溪边又一脚踩空,竟踏入水中。丰玉见了大惊失色,出发前绝对犯忌的——不让桐君接触溪水的希望终于落了空。

张能竟先生(中)与范国强会长(右一)

“阿水,阿水,别走,千万别走!”

“先生怎么说梦话?”丰玉和伢姑被桐君的梦呓惊醒,同时害怕地推搡着桐君。其实丰玉刚才也进入梦乡,梦中她正在不断地仔仔细细地反复擦洗桐君沾了水的右脚。桐君醒来,望着身边的火堆轻轻地说:“我,我怎么说梦话?”刚才的梦境他还记忆犹新。他说话的声音变得深沉,包含疑虑。

伢姑也做了梦:见先生在江水中挣扎,后来爬上岸,双手没命得敲打着身子——他身上叮满粗大的黄蚂蟥。全身是血,有凝固成一条紫带的,有一滴一滴往下淌的。她和丰玉一前一后替他拍打,掉了一批又叮上一批,好疯狂的山蚂蟥。她高喊:“阿箫,快来帮先生……”

下午,桐君几次险些摔倒,就觉得十分蹊跷,明明脚走的稳稳的,怎么会跌倒?刚才梦中见到桐箫忧郁地立在江边,又见阿水忧郁地向他挥手。“莫不是东山隈发生了什么不测?”桐君的心跳加快,一直往下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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