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金岁月那年下乡收旧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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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来勤(陕西)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二十四五岁,是全区农村信用联社最年轻的信贷员,但由于先天营养不良基础甚差,面相发育得相当迅速,青春似火的年轻人咋一看就象三十多岁的人,加上不修边幅,所以不少村组干部都称呼我“老白”。

老白就老白吧,不老都被乡党们叫老了,我就拿出老成的架势,在放贷收贷上严格把关,让他们也要知道“喇叭是铜锅是铁”,咱信贷员不是吃干饭的。

有一次下村去收刘家湾一户刘姓村民的老陈欠贷款,数额不大,也就不到二百元,但全是五元十元的买猪娃、看病等生产生活贷款,光借据就将近三十张。我到了他家看见的确也是家徒四壁,当我说明来意后,六十多岁的刘老汉说:“这是给俺大儿看病时贷的款,他现在娃都十几岁了,你找他要去。”

我一听也有些道理,就向他打听了他大儿住的街巷位置,推着自行车直接找刘老大说事去了。当时阳光灿烂,我的心情也较好,看到刘老大家一砖到顶的三间四椽厅房,还有一台黑白电视机,窗明几净,心情更加不错,心想看来这刘老大生活绝对在村里是中上水平,要还这二百元的贷款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的,起码应该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可以收回这笔沉淀多年的贷款。所以就对进门时那条恶犬的狂吠和一阵扑面的嗖嗖冷风,根本没有在意。令我没想到的是这刘老大一听我的来意,既不让坐也不倒水,直接伸出中指对我做了个极其下流的动作,并说句了一句国骂:“仄仄仄,问我要呢,赶紧把蝇子吆远!我们早分家了,我管俺妈,老二管我爸,分家时俺舅主持的,《分书》上写的明明白白,这贷款你找老二要去!”

我的心情也和门外的天空一样,立马晴转多云,且复杂起来。我耐着性子说:“这是给你看病的贷款,你不还不合适吧?”

他蛮不讲理地说:“我是俺爸生的,他生下我就该给我看病,他贷的款就该自己还,不能生娃不管娃,娃跑了不撵娃。再说了,他分给老二养活了,你找老二去。”

我窝了一肚子火直想发作,但还是掐了掐手心,忍住了,黑着和天空一样阴森的脸,他问了老二的住处,死马当活马医,心想说不定刘老二通情达理,这一二百元老沉淀贷还是盘活有望的。于是在刘老大家那条恶犬的狂吠声中,推着当时信用社给我配的那辆除铃不响浑身都响的“公车”,抱着百分之五十的把握,朝刘老二家踅去。

等到了刘老二家,他开着一辆小四轮拖拉机正准备出门拉活,停下车的柴油发动机“嘟嘟嘟”的烟囱上直冒黑烟,听了我的来意做出了与刘老大对我一样的动作,伸出中指递到我的面前:“仄仄仄,问我要贷款呢,去赶紧哪里娃娃多到哪里耍去!”而且一踩油门准备发车朝外开。

天上乌云翻滚,我心里五味杂陈,黑血上涌,我一下子躁了:“你们兄弟咋没一个说人话的?”

见我躁了,刘老二也不示弱:“咋,你还想打架咋的?”

我提高了嗓门:“打架?还不到时候,咱让村里的乡党们听听,看你弟兄俩都是些啥玩货!”

我的話自然引来不少村民围观,其中也不乏我的熟人和村干部。年轻气盛的我只觉得这俩不屑之子值得敲打,就进一步斥责:“你爸为养活你兄弟俩贷的款,现在你们大了,他老了,你们日子好过了,他却没有人管了,找你哥要还款,你哥给个‘仄仄仄’,找你要贷款你还给我个‘仄仄仄’,你让我把这‘仄仄仄’给哪个王八蛋呀?”我边说边伸出中指,连住给刘老二嘴边塞了三个“仄仄仄”,刘老二气得直翻白眼。

末了,我脚一蹬自行车的后支架,把车子朝他的小四轮拖拉机前一横,对刘老二说:“今日个我既然来了,就不会空手回去的,反正我看你有能力还贷款,你哥也有能力归还,你去跟他商量。咱信用社的政策你应该明白,无力不逼,有钱必还,不论你弟兄俩谁还多少,今天我要刀下见菜!有钱赶紧拿出来,没钱出门借去,不然你看着,我这就放你车轮胎的气,拔你的气门芯,你今日就甭指望出门挣钱了!”我说着便扎势去放拖拉机轮胎的气,惊骇得刘老二连忙下车:“慢慢慢老白老白,好俺哥哩,咱、咱、咱好商量好商量~你看这样行不行,缓几天我到咱社里去还咋样?今天真的不凑巧,我还答应给人家拉活呢,耽搁不起呀!”

“缓几天可以,”我也不能把弓拉得太硬,“但今天你多少得给还些。”

“先还五十你看行吧,我身上只有一百多块钱现金,还要周转呢!”

“行,我给你先打个条子,待社里进账后回头把正式还款收据给你送来,不过你得给我订个还款计划!”满天的乌云风吹散,太阳也在天上露笑脸。我心想,得饶人时且饶人,只要他认账,咱就有进一步找他的理由和办法,贷款的法律时效也就延续了。

刘老二虽然极不情愿但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五张拾元大钞,并在我的工作日记上写出了三月内还清全部贷款本息的计划书。看来关键时刻还是要虚张声势,让对方感到舆论和道德的压力,从而从事问题的解决和贷款的收回。

其实刘老二当时下车,并不是害怕我放他拖拉机轮胎的气,而是看到他不知天高地厚的妻子,自作主张地拿了把铁锨,想从我背后砸下来,他见状赶紧跳下车来护我。事后听人说他对妻子讲:“咱能惹起老白?人家是财神爷,想挣大钱的人巴结老白都来不及呢,何况咱?再说了,老白他亲戚在咱派出所当所长呢,你打了他不把事惹大了吗?到时候他青伤懒红伤、掐伤懒刀伤,叫你吃不了兜着走哩!你别看老白手无捉鸡之力,他后面站的人厉害得很呢。”

嘿,天理良心,这绝不是我老白的作派。我没有什么亲戚在派出所当所长,倒是有个在学校是连话也没说过几句的校友,警校毕业后分配在派出所工作。我强大的后盾是我的工作平台——农村信用社,我不是地主老财黄世仁的狗腿子穆仁智,而是受国家法律保护的金融机构信贷员!咱不能把平台当本事。不过听到此事的时候,我还是感到一阵后怕,要是刘老二不阻拦妻子的莽撞行动,我可就吃大亏了!

后来由于刘老二讲信誉,我还真跟他把关系搞好了,帮助他鸟枪换大炮——将15匹的小四轮拖拉机换成了45匹的大拖拉机,早早致富奔小康了。

作者简介:白来勤,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金融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有诗集、散文集、长篇小说多部并多次获得省级以上文学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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