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自法第一支钢笔
作者简介：王自法，鄄城人，中学教师。喜欢下棋，尤喜打球，偶尔伙同三五友小聚，或浅尝辄止，或开怀畅饮，随性随缘。心血来潮时也写点小文字，只是心拙手懒，一月二十也难见潮起潮落。真道是:
笑谈生活零星事，乐观世间点滴情。
第一支钢笔
文/王自法
尽管喝得“墨水”不多，但我用过的钢笔还真数不大清。或许类似于初恋情结吧，这些钢笔中，印象最深的，是第一个。
并不是入学就要用钢笔。记得那时交了五毛钱，老师便发给语文数学书，还有方格本和铅笔。铅笔是两个木片夹了一根铅条，外皮没有装饰，甚至连漆也没刷。这，我已经很知足了。
是忍不下我的哭闹，父亲才让我上学的。我自知这机会得来不易，所以学习格外用功。只是本子和铅笔需要尽可能节俭着用——有个下午写的东西多了，新买的铅笔用去了小半截，晚上便被哥姐们轮番审问。
三年级的时候，班主任告诉我们，今后要用钢笔做作业！这个班主任是我遇到的最严厉的老师。他是退伍军人，教数学，也教体育。他把体育课叫军体，教给我们转体和走正步。如果哪个学生不认真，他就呵斥站军姿，军姿站不好，便一脚将那人踹翻在地。
我怕班主任，可是我没有钢笔。放学后，我和伙计在一块写作业。那个伙计，爸爸是纱厂工人，钢笔有好几支，我用他的。我可以给他讲解难题，也算是补偿吧。
那时我的成绩应该是极好的，数学考试基本都是满分。可不知怎的，我感觉班主任并不喜欢我。
“或许是因为我和他的名字有冲撞？”我暗自揣测，于是回家便哭闹着改名。二哥冥思苦想一晚上，我就有了现在这个名字。
但班主任好像仍旧不怎么待见我，批评我总是比对别人更严厉。刻骨铭心的是被他狠狠揍的那一顿。
那次似乎是和伙计闹了别扭，任凭我赔礼道歉指天发誓，伙计越发不肯把钢笔借我了。没有办法，我只好战战兢兢用铅笔来写。
果然，第二天数学课，班主任把我叫到讲台，一边质问为什么不听话，一边用教鞭敲我的脑袋，抽我的手。他抽的是手背，比抽手心似乎要疼好几倍。
如果打我的是父亲，我早就像杀猪一般嚎叫了。可是，此刻，我只能强忍着，不敢叫疼，更不敢让眼泪流出来。班主任说过，他不喜欢哭鼻子的小孩。
幸好第二天是周末。大姐生小孩满月了，大哥带我接姐姐回娘家。姐夫有一支钢笔，他说是在部队立功奖的。退伍后姐夫做了村医，整天把这个钢笔别在衣兜里装门面，却不怎么舍得用。姐夫对我很好，什么都舍得给我玩，可就是从不让我摆弄他的钢笔。
饭后，姐夫上班，临行前告诉我，他的什么东西我都可以拿。我狠狠盯了一眼他口袋里插的钢笔，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我感觉，他肯定不舍得；再说，这是他得的奖品，我有什么资格要呢？！
姐夫这里真有许多好玩的东西。废弃的针管，装上水可以当水枪，对准蝇子呲过去，虽然打不死，但可以让它晕头转向在空中翻个跟头。还有盛药面的玻璃瓶，橡胶塞子，外面用铝箔封着，拿它往油灯上烧一会，便会啪的一声，橡胶塞连同铝封，子弹一般弹出老远。那响声，像极了我喜欢的“小头铡”（一种鞭炮）。
但这些东西是小孩子玩的，已经不怎么吸引我了。针盒，我倒是感兴趣，可以用来盛橡皮和铅笔。尤其让我惊喜的是，一个针盒里竟然放了一些零钱！
我兴奋又紧张，鼻尖和手心都冒汗了，后背也似乎有汗珠在淌。一番思想斗争之后，我还是从里面拿了六角八分钱。这是百货大楼那种最便宜的钢笔价格，我已经眼巴巴在那里瞅了好多次了！
六毛八，差不多可以买两斤点灯用的洋油，或者五斤盐，买洋火会更多，三十四盒。这个钱，我不敢给父亲要——我知道，要也白要。父亲的观点一直是，农村人上学没啥用，能认得出自己的名字就够了。
回到家，我飞也似的往那跑。真好，百货大楼还没有关门！
“我要买这个钢笔！”我一边掏钱，一边得意地对售货员说。
“让我查一下！”售货员把这一小撮硬币两个三个地从这边拨拉到那边，“钱不够！六毛七，少一分！”
“啊！”我像五雷轰顶，刚才的兴奋劲一下子无影无踪。
“你再查查？我来时数得正好啊！”我央求着。
“去去去！查什么查？错不了！”售货员已经不耐烦了！
我自己又把钱数了一遍，然后挨个翻看衣兜，努力回忆是不是来时匆忙，把钱跑丢了？可是一无所获。
售货员不再理我，笑脸去迎接另一个顾客。这个顾客似乎是“有钱”人，他挑了一大堆东西。然后，售货员算账，他掏钱。
一枚五分硬币从他兜里，严格说是从他手里滑出来，然后当地一声掉地上，鬼使神差一般滚到了我跟前。我眼前一亮，没有半分迟疑，快速伸出脚去，把那硬币牢牢踩在脚下。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售货员和那顾客，居然都没有觉察，我暗自庆幸。
“小家伙，好好读书！”临走时，那顾客竟然给我打了个招呼。
我终于把那钢笔攥在了手里，而且还买了铅笔和橡皮，真真正正阔绰了一回。
晚饭的时候，事情就败露了。虽然有姐姐说情，但还是挨了父亲几鞋底。不过我一点也没觉得疼，嘴里哭着，心里偷偷乐着。
这支钢笔，我一直小心呵护。它帮我答了许多满分考卷，还得过书法比赛奖。那位班主任，虽然我依旧怕他，但我发现，他偶尔还会对我露个笑脸呢。尤其难忘的是，我用这支钢笔，算出来家里的自留地少了半分。父亲去队里说明情况，队长居然给补足了！父亲高兴得不行，再也不说上学没用的话了。
这支钢笔让我顺利考上了初中。一天晚自习回家，我想拿出钢笔再写点什么，可是左翻右找，最后在书包底上找到了一个洞！我顾不得天黑，一路摸索着去放学的路上寻。找是找到了，只是，来往的车辆，早已把它辗轧得粉身碎骨！
忘记了那个晚上抽泣了多长时间，只记得我一直懊恼自责：怎么会那么粗心，书包有个洞而自己竟然没有发现！
忘记了第二支钢笔是怎么得来的，也从没有认真去数用过了多少支，但是，这第一支钢笔，却常常走进我的梦中，还有那位严厉的班主任，那位陌生的顾客……我知道，他们都是我人生的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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