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以苟且的姿态追求诗和远方

我拜过一个太极拳老先生，他就是何淑淦先生。师是平淡人，他经历过繁华，经历过动荡，经历过不公，剩下了只有平和了。我跟随他数年，谈拳的时候少，论文史哲的时候多。一次，我陪他喝酒，他酒量不高，三两即醉，扶他去卧室休息时，他的胳膊突然一震，将我弹出，醉意很浓的老人长叹：天之将丧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

我一旁听了，为之怆然。这是《论语》的话，是孔夫子在困境的感叹，老拳师也有这样的感慨呢，想必先生胸中也有种种块垒。

何先生在文革冤屈坐大牢，前后有二十年的劫。先生对我说：“人生有时候需要假戏真唱。一个人，一辈子，要面对很多不愿面对的人，要做许多不愿做的事。彼时，他经常挨批，何老师的解释是，这不过是一场戏，我不过是抽到了下签，扮演的是不好的角色。如果能把人生当作一场戏，许多事情都会看淡；但这场戏又不能儿戏，所以要假戏真唱。”

每次批斗时，先生总是做好精心准备，他主动挂上批斗牌子，调息练拳，做到周身百骸顺畅，第一个跑到红卫兵哪里去要求早早批斗。下雪天，大家在寒风中批他，挨批的人暗暗运气练功，批斗的人实在熬不过冷冻，每每草草结束了。后来，这些红卫兵看到，每次批判这位，他总是积极配合，也没见呛天呼地，批斗他批不出什么乐趣了，就怠慢了。

我激赏先生这样世界虐我千万遍依然有童心与平常心的仁者，从千百劫的苦难中挣脱出来嚼得菜根弦歌不辍的智者。人的聪明首先是顺应气候和自然。文革时代，当是整个国家都陷入癫狂，一个人的力量再强大，也斗不过整个环境，于是只有顺着来。这种顺应不是奴性，而是一种潜龙勿用。勿用不是无用，而是知道什么时候用，什么时候不用。

先生说：文人最大的缺陷是依附和懦弱，最大的优点是追求真理。但追求真理，不一定非得要死脑筋追求，不一定要矫情地摆出一副追求真理的姿态，有时候应以游戏的态度追求。孔子学《易经》，态度是四个字，“玩索有得”。严谨如夫子，学习《易经》也不正经，只是玩玩而已。

最近，许巍的新歌很火，有关苟且、诗与远方之辨成为朋友圈的热议话题，我念及何先生的处世哲学。

苟且与诗与远方不是对立的。眼下的苟且是现实的，是迫切的，是躲避不过的，生而为人，自然离不开眼前的苟且，但也别忘了万物有灵且美，除了蝇营狗苟之外，还有心灵的逍遥游。我烦恼的不是眼前的苟且，也不惧远方的跋涉，怕就怕，在苟且与远方之间筑墙，或者在苟且与远方之间反复摇摆自我否定，忽而以活在当下的苟且为金科，忽而以耽美诗与远方为玉律，最不堪痛苦世俗的苟且，又鄙夷诗与远方的空灵，最后原本明亮的心沾染了层层的尘埃，断然忘了诗与远方，以为苟且是生活的全部。苟且不是唯物的，诗与远方也不是唯心的。人都是肉眼凡胎，要得五谷杂粮，也要得精神滋养，少一样都不行。那种把活着的责任与灵性对立的观点，依然是非黑即白的文革粗暴斗争思维。

我采访这些年，最尊重那些把眼前的苟且炼化成有滋有味的生活的普通人，如果只是把诗意定义在远方的空间里，那么也犯了我执的毛病。太极拳是一门有关平衡的学问，生活有许多重心，名利重要，闲情也不赖；工作忙碌，奉亲教子也是日课；琐碎事一地鸡毛拖延不得需要打扫，而诗与爱与远方才是我们趟过苟且的浊流辛苦颠簸到达的彼岸。

小刀崔台版私房书沙龙招募：每月分享一本经典好书，每月底发送一篇会员文章。我安安静静地写，你安安静静地读，我相信，热爱同一本书，即是朋友。入会扫描

转载请注明：http://www.abuoumao.com/hyfw/68.html